安裕却哈哈一笑,手一抬将大皇子从肩头托住,稳稳放回榻上。
“无碍,朕看这臭小子有的是力气,爬得可快。”
说着还朝安澈脑门轻轻弹了一下。
大皇子咯咯一笑,小胳膊乱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抗议。
李霜岚嘴角微翘,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娇嗔。
“他哪懂轻重?皇上把他架在肩上,若是踢着您肩头,这小子才不管您是不是皇上呢。”
她一边说,一边唤来奶娘,让她将两个孩子先带下去歇息。
待殿中安静下来,李霜岚才转身回到榻旁,撩袍轻坐下。
安裕斜靠着榻背,眼中仍余几分方才的笑意。
他忽然伸出手,将李霜岚的手轻轻握住,掌心带着温热,指节却因常年执政而略显粗硬。
“岚儿,”
他说,声音低柔。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霜岚轻轻一笑,眼神盈盈,柔声应道。
“皇上说哪里话,都是臣妾的本分。”
她指尖轻覆其上,温婉得体,眼中却悄悄观察着安裕神色的每一丝变化。
安裕闻言不语,只忽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极轻,却叫李霜岚心头微微一紧。
她望着他,微微一顿,却并未开口追问。
安裕既不说,她自然也不接。
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得给他留话转身的余地。
果然,良久之后,安裕才缓缓开口,语调平缓却略显疲惫。
“太后那边……辛苦了。”
这话一出,李霜岚心念一动。
果然,安裕在慈宁宫有眼线。
今日在太后那里,她的每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但她面上不显,只低垂着眼睫,淡淡一笑,语气自然、
“伺候太后本就是臣妾应尽之责。”她语速不紧不慢,接得恰到好处,“只是......”
她话音一顿,像是略作回忆,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
“只是不知,今日去太后宫中的那位大人,可曾无碍?”
安裕挑眉。
“哦?”
李霜岚依旧神色不动,似乎只是闲聊,似乎还有些愧疚。
“臣妾不小心把茶泼到他身上,实在失礼。原想着当面赔个不是。”
“可太后好像急着招他,那位大人也不曾开口,便匆匆进去了。臣妾也没能问上话。”
“若是那位大人找皇上告状,皇上可得替臣妾担着些。”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安裕听后,面上的笑意明显淡了下去。
他本就靠在榻上,此刻连身子都坐直了一些,眼神暗了几分,嘴角也不自觉耷拉了下来。
他嘴里还说着“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可语气却有些敷衍不耐,显然那位“被太后急招”的男子,在他心里并非什么简单之人。
殿内陷入一瞬沉默。
没过多久,安裕便起了身,整了整衣袖,语气含着几分刻意的温柔。
“朕还有事,就不叨扰你歇息了。岚儿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说得体面,却全无方才的亲昵气息。
李霜岚起身送至门前,声音依旧温顺。
“皇上多加小心,夜露重,记得添衣。”
安裕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殿门。
他背影沉稳,步履却比方才快了几分,显然心绪不宁。
待人影彻底消失在月光下,殿中重归寂静。
碧书从侧殿探头出来,满脸诧异。
“娘娘,您怎么不留皇上多坐一会?这可是皇上这些天来,第一次来后宫啊。”
李霜岚未答,只抬手轻轻摩挲着方才安裕握过的指尖。
良久,她才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摇了摇头。
“无碍,我自有打算”
她说完,转身回了殿内。
御书房内。
安裕坐在案后,眉头紧蹙,手中一页奏折未翻到底,神色却已沉入水底。
桌前放着一封新到的密折,封口尚带粘杆处特有的朱红印签。
他眼神一寸寸扫过信面,墨迹未干,字字带锋。
安裕捏着那页纸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他缓缓站起身来,眼神沉冷。
“备轿,慈宁宫。”
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
高福安守在门外,一听此话,顿时应声。
“是。”他不敢多问,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宫门之外,夜色已深。风从朱墙宫瓦间卷过,吹得廊下宫灯猎猎作响。
慈宁宫门前,两个小太监正打着哈欠收拾香炉残灰。
一人抬手欲将铜门合拢,另一个刚将灯笼吹灭,屋檐下一片昏黄朦胧。
忽听脚步疾至,紧接着几道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那两个小太监一惊,手中铜钩一声脆响,险些跌落,转头一看,顿时吓得跪地磕头。
“奴才给皇上请安!”
可安裕并未理会,脚步不停,衣袍掠风而起,径直推门而入。
高福安连忙抬手示意左右静声,快步跟随在后,关上宫门。
内殿中,芷兰正站在榻前,低声劝慰。
太后倚着锦榻,面容憔悴,声音微颤。
说到动情处,她抬手拭泪,眼角湿润,叹息连连。
芷兰低头轻声安抚。
“娘娘心中有情,是福气。”
太后怔了怔,忽而喃喃。
“有情……未必是福。”
她话音未落,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那一声动静突兀而沉重,如冰落湖面,打破一室温软。
太后猛然一震,转头望去,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
随即整个人像是没了什么精气神,一副病殃殃的摸样。
垂眸,不看来人。
而站在门口的,正是安裕。
他神情冷淡,眉眼之间凝着未散的肃气,眼神犹如夜中寒星,锋利而冷冽。
殿中瞬间寂静,连香炉里的烟都像被吓了一跳,轻轻顿住。
芷兰“噗通”一声跪下,连忙请安。
“皇上万安。太后娘娘方才服药,准备歇息,太医说娘娘需静养,还望皇上……”
“静养?”
安裕打断她,声音极淡。
他缓步走进殿内,眼神淡淡在太后脸上扫过。
“朕瞧着太后精神不错,想来太医的药确有成效。”
芷兰面色一白,张口欲言。
太后却抬手止住她,声音缓慢却带着几分凉意。
“你下去吧。”
“哀家与皇上,有几句话要说。”
芷兰低头行礼,默默退下,直到出殿,脚步始终极轻,仿佛怕搅乱这一室气氛。
殿门缓缓阖上,轻响一声,像是为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悄然打响。
殿中只余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