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特意放慢脚步,任由德哥儿搀扶着絮叨起自己的过往。
在林家祖宅的门口,老管家看着德哥儿上香,烧纸磕头。
然后两人围着林家屋讨论起当地的丧葬习俗。
挺灵百日,还得是摆在大门口。
普通人家一场丧事就得倾家荡产。
如此繁复的礼制怎么感觉更像是一门生意。
难怪不是影视剧中总少不了卖身葬父的桥段。
穷苦人家还真不一定能办的起丧事。
德哥儿无意中发现偷偷打量自己的林家人,也看透了老管家的意图。
一老一少再次回到银杏林,德哥儿一挥手,阿桃立马拿过两个蔺草垫铺在大青石上。
“王家少爷有心喽,如今我家那几个不孝子都在找自己的出路,哪里还有功夫顾忌我这个老不死。”
德哥儿苦笑着扶老管家坐下。
“老伯,提醒您几次了,您叫德哥儿就行!”
老管家拉着德哥儿在他身边坐下,扭头看看周围跟着的人。
“礼不可废,倚老卖老只会让人家更加嫌弃。
真以为我糊涂,不知道他们想干嘛?
还不是为了能让家里的锦帛能继续运往西域!
老爷常说为官着都有自己的立场,与汝父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锦帛之事林家已经无权做主,可小姐的安危王少爷必须给老奴一个准确的答复。”
德哥儿看了一眼老管家,笑着问道。
“如海公的丧事不都是荣国府贾琏在打理。
老情形林姑娘回荣国府更是顺理成章,老伯为了有此问?”
老管家摇摇头,“夫人在时,林家和荣国府有羁绊,夫人去后,荣国府迫不及待的将小姐接回京城。
老爷身陷扬州,送小姐进荣国府也是权宜之计。
只要老爷在小姐虽受点委屈,可面上还过得去。
他们太急功近利!”
老管家拍拍德哥儿的手,叹口气。
“林家如今虽然人心涣散,有些事也逃不过老奴的眼去。
琏二公子虽然人情练达,处世圆滑,可眼睛已经被黄白之物遮住。
趁着老爷发丧,居然开始查林家的产业。
这是没把小姐放在眼里,想吃绝户!
老爷常说为官者就不可信,可弥留之际却让老奴尽量将小姐托付于王家。”
德哥儿狐疑的盯着老管家,人家却一点反馈没给。
正准备找借口去问问贾琮,老管家这才开口。
“那些是江南官员的罪证,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和朝中有识之士尽知。
陛下之所以隐忍,一在太上皇,二在军权。
怎么样,王家可护的住林家小姐。
这也是老爷闪转腾挪后最后的挂念!”
德哥儿心里一紧,就说让我来扬州没那么简单。
江南官场腐败那都是公开的秘密,有没有罪证只是清理他们早晚的事。
五世列侯果然家有底蕴,这是手握关于军队的秘闻了。
三皇子啊,你真该跟着来的。
“王少爷不用急着回答老奴。
如今扬州正在处理白莲教一案,作为夏尚书的弟子必会跟着赃银入京,还有时间。”
“老伯真是人老成精,这么大的事小的还真是没法立时回答。
回禀过长辈等他们回信吧!”
老管家点点头,就开始夸起林黛玉的好。
哎哟,那个满心都是贾宝玉的女子,德哥儿可是一点不感冒。
哪怕政治联姻,林家也没什么能让王家看上的。
夜里刚在林家安排的院里用过晚饭,林家族人就找上了门。
德哥儿嘴一努,阿桃立马上前打开锦盒。
手一伸,几张地契就被放到德哥儿手上。
“林浮是吧?
你们这是何意!”
真以为王家没见过东西呢,什么人的东西都收。
林浮起身再次拱拱手,没开口,倒是先看看房内的阿桃和四处溜腿的胥业。
德哥儿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回锦盒。
“若是不方便开口那就算了。
到底是北人,坐了半下午船两腿到现在还发软。”
林浮无奈,这才开口解释。
“这是吴县林氏给王府丞的见面礼。
下届春闱时,希望府丞大人能多美言几句。”
德哥儿眉头一挑,贾琮给的情报有误?
不说林氏族人只有几个秀才嘛,怎么如此自信已经开始筹备春闱之事。
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王家传承法家学问,这事不难查。
如此明目张胆,你们这事害我。
若是真收了,母亲还不打断我的腿。”
看到林浮又要起身,德哥儿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么大年纪怎么如此没有定力。
“家父爱才,若是林家有进士入京参加春闱,家父必会接待。
若确有真才实学,替林家人扬名自然是必然之事。
听闻如海公病重,家父吩咐我立即南下探望,还特意嘱咐我待如海公如父。”
读书读傻了吧,有点情绪都写脸上。
林如海是多看不上自己的族人,连最起码的培养都没有。
官员的口是随便能张的,被挂名学生坑的坐师何其多。
王家确实只认林如海,林如海一去,林家也就是姑苏一士绅家族而已。
“林浮先生为何如此确信这三位必中举!”
你们林家人送上门的,不掏白不掏。
“荣国府贾政贾老爷即将出任琼州府学政。”
高考移民,想在江南科场出人头地自然是千难万难。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用说,贾琏又趁机大敛其财。
“林家也是虽是侯府,一向都是耕读传家,没想到在扬州姑苏居然有如此多产业。
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王少爷出生北方,对江南士绅自然知之甚少。
江南大族若是光指望稻桑之利,恐怕连笔墨纸砚都供应不起。
如今各处府县商铺有七成都握在当地大户手中。
这几处产业和百亩桑田是族兄特意留下用来给族中学子打点之用。”
假大方呗,还是人家林如海积攒下的家底。
“都在当地大户手中,那王家一个外来户岂不是没了出头之日。
家里在金陵的油坊,若不是贾知府开口,怕也是生死难料。”
“哎,今日不同往日,王府丞升官,还兼着吏部文选司,哪个不开眼的还会寻不自在。”
小白无疑,林家族人怎么选出这么一个人来试探自己。
不开眼?
想寻王家麻烦的人多了,顺天府府丞兼吏部文选司郎中,弹劾的折子就没断过。
“此事我必会详细禀明家父,至于这些地契还请林浮先生代王家保管。
等您入京春闱时亲自交给家父。”
德哥儿亲自将人送走,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难怪贾琏在林家会如鱼得水,这些人还真是好忽悠。
大清早的德哥儿刚练出汗,就被隔壁念经的声音吸引。
如此走神,放以前早就被呵斥,今儿胥业先生居然没出声。
“阿桃,胥叔呢?”
阿桃收了手里的横刀,抬手指指隔壁。
“牛鼻子刚点起香,胥先生就离开了。”
五七祭做法事的道士有什么好看的。
德哥儿摇摇头,快跑几步银枪一点就跳上墙头。
林家还真是大手笔,一个五七祭居然就请了五十余位道士做法事。
蹲在墙头的德哥儿和阿桃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早课。
直到用了早饭,德哥儿被请进宾客观礼处,胥业也没出现。
一身孝服,两眼毫无灵气的林黛玉由丫鬟搀扶着走完流程,德哥儿这才看到远处胥业。
只是看到离他不远处的赖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德哥儿立马心中一紧。
司礼官特意将德哥儿的身份大声宣读一番,立时德哥儿就成了关注的焦点。
同朝为官,在扬州已经祭拜过林如海,如今又跟到林家屋不由的会让人多想。
宴席上菜香对德哥儿毫无吸引力,阿桃跟去这么久怎么还回返。
德哥儿耐着性子应付着同席的宾客。
林家小厮传的话总算让德哥儿有了离席的借口。
什么老管家,德哥儿快步回到自己入住的院落。
看到阿桃身上的血迹,连忙开口问道。
“受伤了?”
阿桃摇摇头,“我根本就没追上。
是胥先生受伤流的血!”
“人呢?”
德哥儿跟着阿桃进了胥业休养的房中。
“德哥儿莫急,只是皮外伤,休养两日就无碍了。”
德哥儿脸色一沉,“是他们伤的您?”
胥业摇摇头,“技不如人而已,他们也无伤我性命之意。
王家有大功业,切莫沾染其它人因果,否则必会遭到天道反噬。”
“这是他们警告王家的话?”
胥业艰难的点点头,显然已经疲惫异常。
“莫担忧,只是脱力而已。
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血气。”
替胥业盖好棉被,德哥儿阴沉着脸出了房门。
“传信给乌雅,让他们过来。
请两位好郎中,多带治疗气血的药材。”
林家祖宅后院,林黛玉强忍着苦涩将碗里的药喝进嘴里。
这次丫鬟没有劝,林黛玉一仰脖子将药艰难的咽下。
摇摇头拒绝了紫娟送来的甜汤。
看到林黛玉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紫娟小声的叫了一声小姐。
如同落水之人突然将头探出水面,长舒一口气,林黛玉这才开口道。
“策伯伯来了没?”
紫娟看看林黛玉的脸色,小声劝解道。
“小姐精神不济,要不先歇息会再见老管家?”
林黛玉摇摇头,“事不宜迟。
王家公子明显已经不耐烦在应付来客。
快请策伯伯!”
老管家看到病殃殃歪在榻上的林黛玉就一脸的心疼。
“策伯伯莫担心,烟熏火燎的,休息片刻便无碍。
可曾和王家公子说明守孝一事。”
老管家看着林黛玉一时无法开口。
虽然进京小姐孝名有亏,起码能过两年安生日子。
林家如今都是一群见识短浅的白眼狼,小姐如何能应付。
“王少爷那里院门紧闭,他家护卫更是将刀枪都取了出来。
老奴也没见到王少爷。”
“林家屋有白莲教余孽?”
老管家摇摇头,“老爷早就安排人回老宅准备。
对于白莲教更是避之不及,今日宾客更是来历清楚。”
“那王家在防备谁?
贾琮呢?”
老管家一脸的懊恼。
“真是老糊涂了,这就去请琮少爷。”
人情冷暖,父亲去后,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林黛玉心中自有称量。
相比起荣国府后宅内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如今放在姑苏简直天差地别。
“策伯伯稍等,紫娟去取笔墨纸砚。”
紫娟转身走进屏风后,老管家这才劝解道。
“小姐,未出阁女子私传书信有碍闺誉,请小姐三思!”
林黛玉愁苦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策伯伯请坐,黛玉知道轻重。
伯伯只管安坐。”
老管家执笔,林黛玉口述写的一封给德哥儿的书信。
等林黛玉用完小印,老管家这才起身流着老泪叹息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无论如何贾老太君也是小姐的亲外婆,何至于让小姐有寄人篱下之感!”
林黛玉扶住老管家颤抖的胳膊,苦笑一下。
“外婆年事已高,儿女间的小事怎好去劳累她老人家。
荣国府踩低捧高之人何其多,伯伯不在内宅怎会了解女儿家的心思。
那真是各个心胸如针,更是言语如刀。
长袖善舞的琏二哥到了姑苏还上串下跳,策伯伯可知为何?”
老管家眉头一皱,看着林黛玉再次明亮起来的眼睛试探着问道。
“难道不是为了银子,他在替政老爷拉拢人?”
林黛玉摇摇头,“琏二哥虽然人情练达,可荣国府财力不济也是事实。
刚入荣国府时也曾为国公府内的奢华震惊。
接触的多了,也明白凤辣子掌家的难处所在。
舅老爷看似是荣国府当家,实际上荣国府早已四分五裂。
散了的人心想再次聚拢谈何容易。
宝哥哥绝无可能重塑荣国公辉煌。
只怕外婆这次看错了人!”
老管家消化完林黛玉的话,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
“小姐,扬州和姑苏可是传遍了您和宝玉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您?”
林黛玉摇摇头,“内宅女子也就三尺天,难免日久生情。
可如今林家境地,不得不多做思量。”
老管家眼睛一眯倒是听出了一丝别的意思。
“策伯伯,赶紧去将信交给贾琮。
如今能将信递给皇后娘娘的也只有王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