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的瞳孔在镜子中急剧的收缩。
那张泡胀的脸离他不到三寸,腐烂的眼皮下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球,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女人青紫色的嘴唇缓缓张开,露出黑色牙龈间半截断裂的红绳——是旧时新娘含在口中的\"上轿线\"。
\"你肩上...有我的手印...\"腐臭的寒气喷在他耳后,\"那就是...记号...\"
\"咚!\"
房门突然被撞开。周远猛地前扑,镜子在身后炸开无数的碎片。叔叔手持铜钱剑冲了进来,剑尖挑着的黄符无火自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焦痕。
红衣女鬼发出了尖啸声,像被烫伤般缩回到阴影里。周远瘫坐在地,看见自己右肩的皮肤上浮现出清晰的五指淤青,指甲形状的位置正在渗出黑血。
\"被做了标记...\"叔叔拽起他往屋外跑,\"天亮前必须找到她的绣花鞋!\"
摩托车碾过泥泞的乡道。在后视镜里,老宅屋檐下的白灯笼正诡异地左右摇摆——明明没有风呀。
\"三十年前接亲那天,\"叔叔的吼声混在引擎声里,\"李秀荷发现新郎早就和地主女儿私通,半路就跳了青龙潭!\"
周远死死抱住叔叔的腰。后颈不断有冰凉的触感,仿佛女鬼湿漉漉的长发正扫过皮肤。转过山崖时,他分明看见潭边站着一个红影,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着,像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她死后的第七天,接亲的八抬大轿突然出现在潭底...\"轮胎碾过碎石,叔叔的声音发颤,\"轿帘一掀,里面坐着四个淹死的轿夫...全都保持着掀帘子的姿势...\"
摩托车这时突然熄火。月光下,废弃的国道护栏扭曲成怪异的弧度,像被什么巨力撞击过。崖下黑潭平静如墨,水面漂着几缕猩红的水草。
\"就是这里。\"叔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当年捞尸人剪了她一绺头发,混着朱砂封在...\"
话突然断了。周远转头,看见叔叔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背后——红嫁衣的下摆正从摩托车后座上垂下来,滴落的水珠在油箱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跳车!\"
铜钱剑擦着周远耳边飞过。他滚进灌木丛的瞬间,听见金属断裂的脆响。十二枚乾隆通宝崩散满地,每一枚钱孔里都钻出一缕缕黑发。
周远在乱石堆里爬行。右肩的淤青开始灼烧,每疼一下,潭边就传来\"噗通\"的入水声。第三次回头时,他看见十余个模糊的人影正从潭底浮上来,个个的肩膀上都有乌青的手印。
\"那些都是...替死鬼?\"指甲抠进苔藓,他摸到一块硬物。拨开浮土,半截腐朽的轿杠露了出来,上面缠着早已褪色的红绸。
\"秀荷!\"叔叔突然对着潭心大喊,\"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月光照亮他手中的物件——一只被淤泥包裹的绣花鞋,鞋尖珍珠早已发黑,但金线绣的并蒂莲仍清晰可见。水面顿时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破水而出。
周远突然明白了奶奶的遗言。他冲向潭边残存的轿厢残骸,在塌陷的轿底撕开层层水藻。第二只绣花鞋卡在底板缝隙里,鞋底粘着张泛黄的婚帖:\"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李秀荷...周...\"
姓周?!
\"你爷爷...是那个负心汉?\"叔叔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难怪她盯上你...\"
潭心升起巨大的水泡。红嫁衣像展开的血瀑,从水底直扑岸边。周远举起绣花鞋的瞬间,女鬼的利爪已刺到他眼前——
\"你的婚鞋!\"他用尽全力将鞋子抛向潭心,\"我们周家...还债了!\"
绣花鞋落水处泛起金色的涟漪。女鬼的动作突然凝固,泡胀的脸庞第一次露出茫然。水面下浮现出完整的接亲队伍,十六盏灯笼照亮了水底的花轿。有一个面容模糊的新郎官跪在轿前,双手捧着一段断裂的红绳。
\"原来...你也在下面...\"女鬼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终于卸下了重担一样。她转向周远,腐烂的面皮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清秀的容颜:\"手印...消了吧...\"
周远低头,肩头的淤青正化作黑气消散。女鬼的身影渐渐透明,随着接亲队伍沉入潭底。水面合拢的刹那,他看见轿帘微掀,两只苍老的手将绣花鞋接了过去。
黎明时分,周远在潭边捡到半块龙凤镯。叔叔说这是阴间给的买路钱,得供在祠堂化解怨气。回程时他们发现,摩托车上布满手指状的凹痕,后视镜里却再没有红影。
葬礼结束后第七天,周远在城里收到一个包裹。拆开层层油纸,里面是两只干枯的莲蓬——并蒂而生,莲子颗颗饱满如初。
他肩上的皮肤已经痊愈,只是每逢阴雨天,还是会隐隐浮现五道浅痕。就像有人始终...轻轻搭着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