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山掌心那粒稻谷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叶辰将它轻轻放在办公桌的笔筒旁。
肖清雪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夜风的气息，她手里拿着一沓刚打印的文件。
\"查到了，\"她的指尖点在某个被标记的段落上，\"钱昆律所过去五年代理的十六起类似案件，有十四起都用了同样的合同模板。\"
叶辰接过文件，在灯光下仔细辨认那些模糊的扫描件。每一份合同的第十七条都用几乎相同的措辞写着\"补足差额\"的条款，只是数字和项目名称有所不同。最旧的一份日期可以追溯到三年前，签字页上的指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个歪歪扭扭的签名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个和周大山一样朴实的名字：王德顺。
\"这位王大爷现在在哪？\"叶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去年冬天喝农药自杀了。\"肖清雪的声音很轻，窗外的霓虹灯在她的镜片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遗书里说还不起八十万的'违约金'。\"
打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卡纸指示灯不停闪烁。叶辰蹲下去检查时，发现送纸槽里卡着一张照片——是钱昆和杨明在某高档会所的合影，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拍摄于庭审前一天。杨明举着红酒杯的手上，那块名表的表盘反射出刺眼的光。
清晨的法院门口比往日更加拥挤。十几个和周大山同样黝黑粗糙的农民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横幅，他们脚上的胶鞋沾满新鲜的泥浆，显然刚从田间赶来。叶辰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枯瘦的手腕上戴着和王德顺遗照中一样的桃木手串。
钱昆的合伙人赵律师今天换了一对银质袖扣，走进法庭时故意撞了一下周大山的肩膀。老人踉跄着后退两步，腰间的镰刀撞在长椅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审判长！\"赵律师的声音洪亮得近乎刺耳，\"商业社会的基石是契约精神！\"他按下遥控器，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签约当天的视频，\"请看，我的当事人清楚解释了每一条款，而这些农民都在点头表示理解！\"
视频里的周大山确实在点头，但叶辰注意到老人的眼神始终茫然地望向镜头外。当画面播放到关键的第17条时，杨明恰好侧身挡住了合同内容，只听见他说：\"这些都是格式条款，大家都一样...\"
\"审判长，\"叶辰起身时膝盖碰到了桌腿，\"《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条明确规定...\"他的声音突然被赵律师的冷笑打断。
\"农民不懂法不是免责理由！\"赵律师的银袖扣在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签字画押就要承担责任，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法庭瞬间安静下来。叶辰缓步走向证人席，手里捧着一份调查报告：\"根据县教育局出具的证明，青山水稻合作社成员文盲率达87%。\"他翻开下一页，\"而这份合同第17条使用的是英文术语'minimum Guarantee'，连大学生都未必能准确理解。\"
赵律师猛地站起来，银袖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反对！这是对商业文明的亵渎！\"
\"反对有效。\"审判长敲了下法槌，\"但请原告律师注意措辞。\"
叶辰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走向周大山。老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智能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微信聊天记录。时间显示是签约当晚，周大山发给小学老师的消息：\"林老师，今天签的那个合同上'mG'是啥意思？\"
\"审判长，我方申请传唤新证人。\"叶辰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
一个戴着厚镜片的年轻人怯生生地走上证人席。他是周大山的孙子周小虎，县一中的高三学生。\"我爷爷每晚都让我给他读法律条文，\"少年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他说吃了亏就要懂法...\"
赵律师突然打断：\"这与本案无关！\"
\"恰恰相反。\"叶辰从周小虎手中接过一本翻烂的《民法典》注释本，书页边缘密密麻麻记着笔记，\"周叔，您能给法庭念念我们标记的那条吗？\"
周大山站起身，粗糙的手指在书页上缓缓移动。老人深吸一口气，用浓重的乡音一字一顿地念道：\"《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条...提供格式条款的一方未履行提示或者说明义务...对方可以主张该条款不成为合同的内容。\"
法庭一片哗然。赵律师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水溅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旁听席上那个轮椅上的老人突然举起枯瘦的手臂，用沙哑的声音喊道：\"王德顺也是这么被坑的！\"
审判长连敲三下法槌才恢复秩序。叶辰乘胜追击，播放了一段杨明在公司内部的讲话录音：\"...重点找那些没文化的签，越老实越好...\"
录音还没放完，赵律师突然提出休庭申请。他匆忙收拾文件时，那对银袖扣勾住了档案袋的拉链，在拉扯中掉在地上滚到了周大山脚边。
老人弯腰捡起袖扣，金属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渺小。\"赵律师，\"周大山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法庭都安静下来，\"您小时候，爹娘教过您怎么做人吗？\"
赵律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一把夺过袖扣快步离开了法庭。
休庭期间，叶辰发现法院走廊上多了几个陌生面孔。他们穿着考究，却刻意避开摄像头，不时交头接耳。肖清雪悄悄拍下他们的照片，通过人脸识别发现都是各大mcN的法务代表。
\"看来今天这场庭审，整个行业都在关注。\"叶辰望向窗外，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重新开庭后，赵律师明显乱了阵脚。他在结案陈词时三次说错法条序号，最后竟然把《民法典》说成了《刑法》。当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时，他的西装后背已经湿透了一大片。
周大山被记者团团围住，老人笨拙地展示着那本做满笔记的法典。闪光灯下，那些歪歪扭扭的批注显得格外动人。叶辰注意到轮椅上的老人正艰难地向周大山移动，枯瘦的手中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王德顺生前最后的全家福。
\"叶律师。\"肖清雪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法院侧门。赵律师正在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低声交谈，其中一人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夕阳将法院的台阶染成金色时，审判长终于回到法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场持续数月的较量迎来最终结果。
\"经合议庭评议...\"审判长的声音在肃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原告方提供的格式条款未履行法定提示义务，第17条不成为合同内容...\"
周大山突然捂住脸，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旁听席上，轮椅上的老人将王德顺的遗照紧紧贴在胸口，照片里的笑脸在夕阳中泛着温暖的光。
走出法院时，夜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气息。周小虎搀扶着爷爷，少年胸前的团徽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赵律师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对银袖扣的包装盒被遗弃在垃圾桶旁。
\"叶律师！\"周大山突然转身，从腰间解下那把跟随他几十年的镰刀，\"这个送给您。\"刀刃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它割过稻子，也割过谎话，是个好伙计。\"
叶辰郑重地接过镰刀，沉甸甸的质感让他想起那本厚重的法典。肖清雪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农业农村部发来的消息：正在制定《农产品电商合同规范》，邀请他们参与评审。
\"看来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叶辰望向远处，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与天边的星光交相辉映。
周大山拍拍孙子的肩膀：\"虎子，高考志愿想好了吗？\"
少年挺直腰板，声音清脆得像新熟的稻谷：\"我想学法律，像叶律师那样帮农民说话！\"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正义在萌芽。
叶辰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是肖清雪刚发来的消息：\"又有三家被坑害的合作社联系我们，其中一家就在邻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