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雨停了,就连那鼓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岸上的皇城司校尉们,忘了疼痛,忘了对峙,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支庞大到不讲道理的舰队。
船上的扬州水师兵士,忘了命令,忘了恐惧,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个站在船头。
这是什么阵仗?
凤驾?
陛下亲临?!
刚刚那道口谕,说得清清楚楚。
一炷香后,凡立于船上者,皆为叛逆,来自最高意志的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审判。
那个站在凤驾船头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向下的手势。
“嗡——”
回应她的,是身后百艘战舰之上,数百架巨型床弩,同时绞动上弦的声音!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尖锐,刺耳,刮的人耳膜生疼。
每一架床弩之上,都架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巨型弩箭,箭头发射出幽蓝的冷光。
目标,对准了整个扬州水师的舰队。
无差别瞄准。
无论是悬挂着黑莲花旗的,还是依旧挂着“扬”字旗的,全都在射程之内。
“不……”
一个站在黑莲花战船上的水师兵士,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扔掉手里的弓,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上,冲着凤驾的方向,开始疯狂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我等是被陈光谦蒙蔽!是被逆党胁迫的啊!”
“哗啦啦——”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成片成片的扬州水师兵士,跪了下去。
狄仁杰那番诛心之言,已经瓦解了他们的战意。
而这支神兵天降般的舰队,则彻底碾碎了他们的侥幸。
一边是藏头露尾的“执笔人”画出的大饼,一边是帝国主宰者悬在头顶的屠刀。
怎么选?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不准跪!”
那个黑莲花头目状的将领,彻底疯了。
他提着刀,一刀砍倒了身边一个刚刚跪下的兵士。
“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
“执笔人神功盖世,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嗖——”
一道破空之声,从凤驾主舰上传来。
不是弩箭,而是一支长鞭。
那长鞭通体赤红,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缠住了那个将领的脖子。
下一秒。
长鞭猛地向后一抽!
那个将领就像一个破麻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船上硬生生拖拽起来,飞过数十丈的距离,重重砸在凤驾的甲板上!
“砰!”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整个过程,快到极致,也霸道到极致。所有人都看清了。
站在船头的那个身影,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披银甲,高挑挺拔,气势比男人更烈的女人。
她收回长鞭,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将领。
她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狄仁杰的身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瓢泼的雨幕。
林琛却感觉,那目光带着一种熟悉的审视。
狄仁杰的身体在这一刻,慢慢挺直。
他对着凤驾的方向,缓缓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陈光谦,还跪在原来的地方。
他看着那些跪倒的兵士,看着那个被一招制服的黑莲花头目,看着那艘鎏金的巨舰。
他脸上的疯狂,仇恨,痛苦,全都褪去了。
“陈光谦。”
狄仁杰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很轻却很清晰。
“你不是想让这个世道,付出代价吗?”
“你不是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你的冤屈吗?”
“现在,她来了。”
狄仁杰指着凤驾的方向。
“大唐的最高处,来了。”
“去说吧。”
“去告诉她,你的父亲有多冤。”
“去告诉她,你这几十年,过得有多苦。”
“去告诉她,你为什么要淹掉一座城。”
狄仁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短刀,刺进陈光谦的心里。
陈光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啊,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要控诉,他要让这天下,听到他的声音。可现在,他有机会了。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那些跪满了一船的兵士,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听从命令的普通人。
他看着岸边那些浴血奋战的皇城司校尉。
他看着狄仁杰那张苍老疲惫,却始终没有倒下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洗涤世间”,不过是把他自己当年承受过的痛苦,放大千百倍,再施加到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他和他最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
陈光谦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
他猛地站起身,没有冲向凤驾。
而是转过身,面向那些依旧在犹豫,依旧被黑莲花死忠分子挟持的战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我,扬州长史,陈光谦!”
“我,有罪!”
“放下武器!所有扬州水师的兄弟,立刻放下武器!”
“这是命令!”
“不要再为我这个罪人卖命了!不要给逆党当陪葬!”
他声嘶力竭,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破裂。
“我父亲,是清白的……”
“我给他……丢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双腿一软,再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不是跪在甲板上,而是朝着家的方向,朝着河北贝州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泥水,溅了他一脸,混着雨水,泪水,分不清彼此。
“哗啦——”
他这一跪,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还在顽抗的黑莲花死忠,被身边早已动摇的兵士,瞬间制服。
刀剑相向,血光飞溅!整个水师舰队,彻底乱了,不再是对外,而是内讧!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凤驾主舰之上,那个银甲女人,始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就那么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一面黑色的莲花旗,被一个水师兵士砍断,扔进了江里。
整个江面,除了凤驾舰队,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所有扬州水师的船上,都跪满了人。
时间到!银甲女人,终于再次抬起了手。
“狄仁杰,林琛,裴元澈,上船。”
“其余人,有一个,算一个。”
“全,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