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清晨。
一队皇城司校尉,身着黑甲,手按刀柄,步伐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工部虞部司主事,太原王氏的远房族亲王勋,刚刚下马,正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王主事。”
“几位军爷,这是……”
“奉皇城司指挥使林琛之命,工部主事王勋,涉嫌贪墨受贿,侵占官料,即刻收押,带回皇城司审问!”
“冤枉!冤枉啊!”
两名校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动作干脆利落,不容反抗。
枷锁落下,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周围的官吏、仆役,全都惊得呆立原地,大气不敢出。
所有人都看见了。
皇城司,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当众逮捕了一名六品京官。
皇城司,地下密室。
林琛安静地坐着。
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卷宗,没有刑具,只有三盏摇曳的油灯。
灯火,映照着墙上三份不同的人事档案。
张彦,赵祈,王通。
一名皇城司的录事匆匆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
“指挥使,王勋已经押入大牢。”
“嗯。”
“我们的人,都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一百二十名暗探,已经散布在长安各处,紧盯所有与王氏、裴氏有关联的官员府邸。任何异动,都会立刻传回。”
“好。”
副使李敬业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林大人,此事……动静太大了。”
“太原王氏在朝中盘根错节,我们这样突然抓人,又不经三司,恐怕会引来御史台的弹劾。”
李敬业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是在挑战整个官场的潜规则。
“就是要动静大。”
“不动静大,怎么能让蛇出洞?”
“可是……”
“李副使。”
林琛打断他。
“你觉得,一只藏在米仓里的老鼠,什么时候最容易暴露?”
李敬业一愣。
“是米仓着火的时候。”
“它不会在乎火是不是真的,它只知道,再不跑,就会被烧死。”
“现在,我就在长安官场,点了一把火。”
“报!”
“指挥使,有情况!”
“说。”
“张彦校尉刚才派人出城,去了城郊的庄子,说是取些家用的木炭。”
“赵祈校尉的夫人,刚刚去了西市的一家布庄,买了几匹蜀锦。”
“王通校尉……”
“王通校尉哪儿也没去,人就在衙门里。”
“他刚刚主动求见指挥使,说是有要事相商。”
“让他进来。”
片刻后,王通走进密室。
“见过指挥使,见过李副使。”
王通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王校尉有何要事?”
“指挥使,属下听闻,您抓了工部的王勋?”
“属下认为,此举英明果断,正可敲山震虎!”
“但仅凭一个王勋,分量恐怕还不够。”
“王氏在朝中根基深厚,光是一个远亲,未必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属下斗胆提议,我们应该扩大调查范围!”
“将所有与裴氏、王氏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全部查封!将所有与他们过从甚密的官员,全部纳入监视!”
“要用雷霆手段,织一张天罗地网,让他们无所遁形!”
王通说得慷慨激昂,眼神里满是忠诚与急切。
然而,林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表演得天衣无缝的“忠臣”。
太干净了。
林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王校尉的建议,很好。”
“本官会考虑的。”
“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
在他走出密室的那一刻,林琛对李敬业,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盯死他。”
洛阳,通济渠南岸。
一片连绵的货仓区。
申时三刻,正是码头最忙乱的时候。
突然。
“走水了!走水了!”
火势借助风力,迅速蔓延。
“快救火啊!”
为首的正是裴元澈。
“都别乱!”
“救火队,去那边引水!”
“其他人,封锁路口,排查火源,不许任何人进出!”
不良人们行动迅速,很快在货仓区外围拉起了警戒线。
一场不大不小的“失火”案,在裴元澈的指挥下,变成了一场有条不紊的“走水调查”。
人群中,狄仁杰穿着一身寻常商贾的衣服,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却锐利地锁定着那片被不良人“保护”起来的核心货仓区。
夜色降临。
大火早已被扑灭。
但不良人并未撤离,依旧以“排查隐患”为名,封锁着几个关键路口。
核心货仓区,一片死寂。
突然。
“吱呀——”
最中心那座“四海商行”的货仓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钻出来,紧张地四下张望。
确认无人后,他们开始从货仓里,往外搬运一口口沉重的木箱。
藏在暗处的裴元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鱼,上钩了。
与此同时,长安。
“归雁阁”的一处秘密据点。
昏暗的烛光下,几位核心成员,正围着一张桌子,研究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信。
信,是用一张不起眼的草纸写的。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他们心跳加速。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图语,由各种奇怪的符号和线条组成。
“是崔氏的秘传图语!”
“错不了,和我们掌握的印证过了,是真迹!”
“内应传来的消息,说皇城司缴获了一批我们的‘物资’,藏在城南一座废弃的军械库里,这是藏宝图!”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眼神灼热。
他们之前所有的失败,都源于情报的滞后和错误。
现在,这个被他们安插多年,已经取得新任指挥使信任的“钉子”,终于送出了最关键的情报。
崔氏图语,是崔家嫡系才会使用的加密方式,外人绝无可能伪造。
这份情报的可信度,极高!
“那批‘物资’对我们至关重要,绝不能落入朝廷手中!”
“林琛以为他赢了,但他不知道,他最信任的人,是我们的人!”
“传令下去,调集人手,今夜子时,按图索骥!”
“务必将物资,全部转移!”
皇城司,密室。
林琛收到了来自三方的密报。
一方来自洛阳,狄仁杰的信鸽带来了“鱼已出洞”的消息。
一方来自长安城外的暗探,报告了“归雁阁”成员的异常调动,方向直指城南。
最后一方,来自他身边的亲信。
“指挥使,王通刚刚通过他常去的那家酒楼的后厨,传递了一张字条出去。”
林琛闭上眼睛,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了一起。
三份假情报。
一份关于洛阳高层被策反,一份关于新传讯系统。
这两份,都需要“归雁阁”花费时间去核实,去验证。
只有第三份,那份指向“城南武库藏宝”的情报,是紧急的,是需要立刻做出反应的。
“归雁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第三份情报。
这证明,传递这份情报的人,是他们最信任,也是地位最高的内鬼。
那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过度清白”的王通。
林琛睁开眼,眼神中再无一丝波动,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他终于,从三条看似一样的鱼中,找到了那条最狡猾、最深藏的毒鱼。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传令。”
“天罗地网,可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