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花嫌弃地推开他,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手里的小本本已经翻开,狼毫笔“刷刷”地记录着,嘴里念念有词:“丹道魁首,宗门评级至少加十分。玉灵峰奖励灵石三万,上品药田一亩,进入藏经阁丹道分阁三日……丹心阁名誉扫地,其合作坊市份额必将松动,此乃我万里阁趁虚而入之良机……”
沈清荷自己,却还沉浸在那份不真实感中。她捧着那枚丹药,感受着其中磅礴的生命力,仿佛这丹药有了自己的灵魂。她下意识地看向高台,却见那新任的药道长老,已经宣布了考核结束,正准备转身离去。
“沈清荷。”
就在这时,药道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直接点名。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钟许许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清荷身上。“你,随我来药灵殿一趟。”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药灵殿!那是药道长老的居所,是玉灵峰药道一脉的核心所在!寻常弟子连接近的资格都没有,这位新任长老,竟要亲自召见一个刚刚通过考核的弟子?这是何等的殊荣!
柳景的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泡影。他知道,自己与沈清荷的差距,已经不是丹药品阶,而是……道。
林小花心中的算盘声一顿,警惕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快步走到沈清荷身边,低声道:“师姐,小心应对。这位长老……有些看不透。记住,多听少说,若他问起你的炼丹术,就说是……祖传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也最万金油的借口。
沈清荷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面对什么,只是,当听到“药灵殿”三个字时,心中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起,带着一种近乎归家的亲切感。
她将那枚极品凝碧丹郑重地交给林小花,然后理了理衣衫,在万众瞩目之下,跟上了药道长老的脚步。
目送着沈清荷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秦正正脸上的兴奋劲也消退了几分,凑到林小花身边,有些担忧地问:“小花师妹,你说……这位长老单独叫走沈师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他看沈师妹的眼神,怪怪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小花收起账本,神情恢复了冷静,“现在,我们该去领奖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生意人特有的精光:“三万灵石,一亩上品药田……秦师兄,准备好,咱们宗门的好日子,要来了。至于丹心阁……”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被同门搀扶着,失魂落魄离去的柳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商业上的战争,有时候,比修士斗法更加残酷。
而此刻,丹心阁的队伍中,一名神情阴郁的中年人,正用传音玉符,向宗门内汇报着什么。他的眼中,没有柳景的失落,只有冰冷的杀意与算计。
“禀告阁主,情况有变。缥缈仙宗,沈清荷,炼丹术极为诡异,疑似上古传承……柳景道心已损……是,弟子明白。绝不会让此女,成为我丹心阁的心腹大患。”
……
药王峰,终年药香缭绕。
沈清荷跟在钟许许身后,一步步踏上通往峰顶的白玉石阶。
越往上走,她心中那股熟悉感就越发浓烈。石阶旁的一株“龙血藤”,她仿佛记得它该在哪个时辰浇灌,才能让血气最为充沛;风中传来的一缕“安魂草”的香气,她脑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十几种可以与之搭配的丹方。
这一切,都像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方那个青色的背影。他走得不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这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何……会让她感到如此心安,又如此心痛?
终于,他们来到了药灵殿前。
古朴的殿门无声开启,一股比外界浓郁百倍的精纯药灵之气扑面而来。沈清荷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那股奇异的感知力,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殿内的陈设,与她记忆中模糊的景象,渐渐重合。高悬的丹炉,望不到尽头的书架,角落里那些奇特的工具……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熟悉。
钟许许在一排书架前停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你那‘三才逆炼法’,从何处学来?”
他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静,也让沈清荷的心,猛地一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林小花的嘱咐,正要开口说是“祖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着这个人,她不想撒谎。
她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已经有些卷边的笔记,双手奉上。
“回禀长老,晚辈的炼丹术,都是从这本笔记上学来的。”
钟许许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本笔记上。
当他看到那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封皮时,瞳孔,骤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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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笔记,静静地躺在沈清荷的掌心。
封皮是普通的灵木浆纸,边角已被摩挲得微微泛白,却被保存得极为妥帖,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钟许许的目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吸附在那本笔记上。他的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滞了。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笔记封皮的一刹那,一股剧烈的刺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贯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有白衣胜雪的女子,在月下舞剑,剑光清冷如霜;有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捏着雷光闪烁的符笔,对他做着鬼脸;有慵懒的白猫,舔着爪子,金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倒影;还有一方白玉平台,云海翻涌,霞光自生……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张戴着紫色面具的脸上。那双眼眸里,充满了无奈,不舍,以及深深的期盼。
“师尊……”
一个模糊的称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逸出,轻得几乎听不见。
“长老?”沈清荷见他神情有异,身体微微晃动,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这一声呼唤,如同一盆冷水,将钟许许从那混乱的记忆漩涡中惊醒。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比寒冰更冷的漠然。
他接过那本笔记,指尖传来的熟悉触感,让他心头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悸动。他强行压下这股情绪,翻开了笔记。
清秀而又带着几分洒脱的字迹,映入眼帘。
“万物有灵,皆循其道。阳生于左,左旋为生;阴起于右,右旋为死……”
“凡沉疴旧疾,其因必繁。如乱军之斗,看似千头万绪,实则必有主帅。寻其‘君’,则纲举目张……”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开启他脑中那扇被封锁的大门。然而,每当他试图深入探究,那剧烈的头痛便会如期而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的神魂。
“这笔记,是谁给你的?”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沙哑,也更加冰冷。
沈清荷被他此刻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所慑,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如实回答:“是……是晚辈的一位故友。他曾是玉灵峰的弟子,名叫……江伯。”
江伯?听起来是个年级挺大的人。
钟许许在心中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却引不起任何波澜,反而让那份头痛愈发剧烈。
“玉灵峰弟子名录中,也从未有过此人。”
“不可能!”沈清荷下意识地反驳,“他……”
“不过……天下能人诸多,玉灵峰也有玉灵峰的秘密,或许我与他也曾有些许缘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对往事的怅然。
“长老!那位前辈是我的引路老师……若是……前辈与长老有旧识,能否有机会的话,我想与他再见一面?”
沈清荷说完这话,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大胆地提出了这个要求。又不知为何,她心中的一股委屈与酸涩,涌上心头,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钟许许的心,没来由地一软。那股陌生的、想要伸手为她拭去泪水的冲动,让他感到一阵烦躁。他别开脸,将那本笔记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要将那份扰乱他心神的熟悉感,彻底捏碎。
就在殿内气氛僵持到极点之时,一个傲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丹心阁长老柳沧,求见药道长老!”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华贵丹师袍,面容阴鸷的中年人,便已带着失魂落魄的柳景,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柳沧,谁准你擅闯药灵殿的?”钟许许的语气中,蕴含着一丝怒意。
柳沧却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清荷,以及钟许许手中的那本笔记,冷笑道:“药道长老息怒。柳某此来,是为我丹心阁,乃至为天下丹道,讨一个公道!”
他一指沈清荷,厉声道:“此女,在仙门定级大会上,公然使用非正统的诡异法门,胜之不武!我严重怀疑,她所用的炼丹术,乃是窃取自我丹心阁百年前失传的秘典《丹道别录》!”
“你胡说!”沈清荷又惊又怒。
“我胡说?”柳沧冷笑一声,转向钟许许,“长老,人证物证俱在!我丹心阁祖师手札中有明确记载,《丹道别录》中,便有‘以寒制寒,逆转药性’的法门,与此女今日所用之术,如出一辙!而那本秘典,正是在百年前,被一名叛出宗门的弟子盗走,从此下落不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钟许许手中的笔记:“而此女手中的这本笔记,来历不明,定是那叛徒的传人所留!还请长老明察,将此女与这本‘贼赃’,一并拿下,交由我丹心阁处置,以正视听!”
这番话,颠倒黑白,却又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难以辩驳。
柳景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一旁附和道:“没错!长老,弟子可以作证!我曾在宗门禁地,见过祖师手札的摹本,上面的记载,与父亲所言,分毫不差!”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瞬间便将沈清荷推到了风口浪尖。
“窃取”宗门秘典,这在修仙界,是足以废去修为,逐出山门的大罪!
沈清荷气得浑身发抖,她想辩解,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她总不能说,这笔记是一个叫“江伯”的人给的,而这个人,连药道长老自己都说不认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钟许许身上。
他是此地的主人,是药道的执掌者,他的决断,将决定沈清荷的命运。
钟许许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本笔记上的内容,绝非丹心阁的什么《丹道别录》。这字迹,这行文的风格,这超然物外的丹道理念,分明……分明就是他自己!
虽然他想不起来,但那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共鸣,骗不了人。
丹心阁,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贼!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翻涌。若在往日,他或许早已一掌将这颠倒黑白的柳沧拍成飞灰。但现在,他是玉灵峰的长老。他代表的,是玉灵峰的公正。
他不能承认这笔记是自己的,那会引来无穷的麻烦,甚至会暴露他身负七道之力的秘密。可若是将沈清荷和笔记交出去,他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这等宵小之辈觊觎,更遑论让一个无辜的女子,替自己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一时间,他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看着面前那个眼圈泛红,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梁,死死盯着他的女子。那眼神中,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仿佛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失望。
这眼神,刺得他心口一阵发闷。
“此事,本座自有公断。”
许久,钟许许终于开口,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将那本笔记收入袖中,目光扫过柳沧父子,淡淡道:“丹心阁失窃秘典,乃是你宗门内部之事,空口无凭,就想来我药灵殿要人,未免太不把玉灵峰放在眼里。”
柳沧脸色一变:“长老此言何意?难道是要包庇此女?”
“本座说了,此事自有公断。”钟许许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这本笔记,本座会亲自查验。三日之后,长老会将会就此事,举行公开听证。届时,是非曲直,自有分晓。”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荷,语气依旧冰冷:“在此之前,你,不得离开缥缈仙宗驻地半步,听候传唤。”
说罢,他拂袖转身,不再看任何人。
“送客。”
冰冷的两个字,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沈清荷失魂落魄地走出药灵殿,方才那股熟悉的亲切感,早已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她最珍视的笔记被收走了,她还被扣上了“窃贼”的罪名,被限制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