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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火车喷出的白雾模糊了站台,我踮起脚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

六万马克的支票藏在内衬里,贴着心口发烫。

(有这六万马克,足够我在表哥的临铺开间不错的事务所了~)

火车在铁轨上继续“况且况且”地晃悠着,我靠在窗边,白瓷烟斗习惯性地在指间轻轻转动。

窗外掠过的麦田泛起金色的波浪,让我想起三年前离开尼康思丁时的场景。

那时的我固执地拒绝了表哥送行的提议,只带着一个皮箱和他硬塞给我的两千马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这趟列车。

(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得可笑。)

邻座的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我:“小姑娘,你一个人出远门?”

“我是侦探。”

我下意识挺直腰板,却只让风衣在座椅上堆出更多褶皱。

老太太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我只好补充道:“已经二十岁了。”

“哎呀,真看不出来!”她递来一块手工饼干,“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做侦探多危险啊。”

我接过饼干,想起上次破案时也是这样被嫌疑人轻视。

那个银行家直到被戴上手铐都不相信这个“初中生”就是看穿他诡计的人。

身高一米五的侦探,在这个行业里既是劣势也是最好的伪装。

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

那片橡树林后面应该就是老约翰逊的农场,小时候我和表哥经常翻过栅栏去偷苹果。

表哥总是先确认农场主不在,然后蹲下让我踩着他的肩膀翻过去。

最难忘的是十二岁那年,我们被发现了,表哥背着我狂奔,他的t恤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后来才知道,他是故意让农场主看见的。

这样老约翰逊就会把注意力放在追我们的身上,而不会发现我们已经把偷来的苹果都还回去了。

“前方到站:尼康思丁—”

我起身取下行李架上的箱子,指尖触到箱底的一道划痕。

那是三年前表哥帮我装箱时不小心磕到的。

当时他还特意跑去买了漆料来修补,结果越补越难看,最后我们俩对着那个丑丑的补丁笑了整整一下午。

出了车厢,来到站台。

这里比起记忆中整洁许多,新安装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列车时刻表。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前往城东熟悉的石板路上,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茶香。

——是表哥独创的配方,大吉岭红茶混着少许肉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味。

看来表哥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呢。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杜米尔斯茶坊”的招牌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

店面扩大了一倍不止,但里面却没什么客人。

店门挂着用毛笔书写的“暂停营业”牌子,是熟悉的汉英式双语。

下面还贴了张手写纸条,用着汉语:【欢迎回家】。

我的鼻子有些忍不住抽动,肯定是店门口那几株盆栽引起的!

“表哥~”

推门时的铃铛声和我雀跃的呼唤同时响起。

茶香顿时扑面而来,案台后的男人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三年时光把他眉宇间的青涩打磨得更加成熟,但那双继承自东方父亲的丹凤眼依然清澈如初。

他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是我用第一笔还款买的——当时还得意洋洋地附了张纸条:

【连本带利,侦探说话算话】。

“阿汉斯,你回来啦。”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案台上摆着我最爱的茶点;

杏仁豆腐淋着金黄的桂花蜜,旁边是刚出炉的菊花酥,连形状都特意做成了我喜欢的六瓣花。

我的行李箱突然卡在了门槛的凹槽里。

正当我弯腰去拽时,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约米!我按你说的温度烤的茶饼,你尝尝看~”

一个金发少女像阵风似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手里端着金黄色的茶饼。

她亲昵地挽住表哥的手臂,浅亚麻色的发梢扫过他的肩膀。

少女无名指上还没有戒指,但她触碰表哥的姿势带着不容错认的亲昵。

“这位就是你常说的侦探表妹吧?”金发少女好奇地打量着我,“比照片上还要娇小可爱呢!”

表哥轻咳一声:“索菲娅,这是我表妹阿汉斯。阿汉斯,这是.....”

“我是约米的女朋友哦!”少女抢先说道,炫耀似的晃了晃与表哥十指相扣的手。

“他泡茶时的样子最迷人了,对吧?”

白瓷烟斗从指间滑落,在橡木地板上滚出很远。

茶釜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蹲弯下腰准备去捡时,突然想起离开那座城市前泡的最后一壶茶。

明明茶叶已经沉底,我却固执地又续了一次热水。

(真是愚蠢啊....。)

“茶叶....”我盯着滚到索菲娅粉色皮鞋旁的烟斗,“....沉底了呢。”

表哥突然松开了索菲娅的手。

他快步走来蹲在我面前,熟悉的茶香混着淡淡的肉桂气息扑面而来。

当他修长的手指即将触到烟斗时,索菲娅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约米!茶饼要凉了!”

表哥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让我抢先捡起了烟斗。

“我自己来就行。”我直起身,故意用袖子擦了擦烟斗嘴,“侦探最擅长收拾残局了。”

茶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索菲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表哥的嘴唇微微颤动,而我则盯着茶席上那套熟悉的青瓷茶具;

——那是我用第二笔侦探收入买的礼物。

“阿汉斯,”表哥终于开口,“你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

索菲娅惊讶地睁大眼睛:“咦?约米你不是说阁楼要改造成点心工作室吗?”

我咬住烟斗,尝到一丝苦涩。

原来那些我以为永远不变的东西,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改变了。

“不必了。”我从内衬口袋掏出支票本,“我在城西看中了个店面。”

表哥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认得这个动作——每次我决定要独自面对什么时,总会下意识摸出本子。

“至少喝完这杯茶。”

他端起那杯早已泡好的桂花乌龙,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

“用你送我的茶具泡的。”

索菲娅突然挤到我们中间:“约米!我也要喝你亲手泡的茶!”

她撒娇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这个认知让我的胃部一阵绞痛。

“茶要凉了。”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烫得舌尖发麻,“.....太苦了。”

走出茶坊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屋顶后面。

我站在石板路上,看着茶坊温暖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在地面上投下三个人的剪影;

其中两个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侦探守则第二条:当证据确凿时,就要勇敢面对现实。)

烟斗在唇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我转身走向城西的方向,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六万马克的支票在内衬口袋里沙沙作响,足够买下一间带阁楼的店面了。

(或许,我也该招个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