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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中,林婵只觉身飘如小舟,被大海浪涛颠簸拍打。

黑沉的灵台间闪过许多零碎画面,疲惫又痛苦;心口间传来阵阵隐痛,仿佛有人攥着她的心,一下一下收紧。

气息混乱,灼热窒痛,好像有一股幽火从心头烧起,逐渐燃向肺腑间。

她身子颤起,大口喘息起来,似乎是希望用微凉的气流抚平体内难捱的热痛。

此时,忽有一股凉意如水,泉水般温柔,淌入体内。

像是轻柔春风化雨,淅淅沥沥抚平四处热火。

就是……这春雨有些苦。

此时林婵浑浑噩噩,只觉得又痛又难受,但这股苦雨……能让她不那么难受。

于是她无意识地往凉意靠去,贴近、索取,直至苦雨落尽。

疼痛渐渐减轻,取而代之涌起的,是潮水般的疲惫。

林婵眼皮轻颤两下,终是更沉,睡了过去。

到她苏醒时,已是次日晚上。

意识将明未明,她先听到一旁有人声窃窃,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片刻后,又有一股清苦味道涌入鼻间。

眼前漆黑里逐渐有光照入,将黑暗一点一点撕破……她睫羽颤抖着,缓缓睁开眼。

先看见的,是并不算陌生的龙纹帐顶。

她轻轻眯眼,尚不适应照入床幔的光,随后有阴影移来,挡住了那束有些刺眼的烛光。

“醒了?”

低哑男声入耳,林婵眯着眼,移眸循声看去。

萧晏川穿着雪衣,墨发简单束起,背光的缘故让他的脸有些难以看清,但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林婵定定瞧一会儿,扬唇哑声:“陛下……”

话音未落,他倏忽俯身抱住她。

动作虽突然,可他抱得极轻柔,仿佛怀着一团云,生怕一用力就会散了。

林婵错愕良久,无奈笑:“陛下,奴婢没力气抱你。”

“无妨。”萧晏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抱你就好。”

林婵想说她还没死呢,但刚一张口就被呛着咳嗽起来。

她一咳,萧晏川又赶紧抽身,去给她倒水。

他小心托住她后脑勺,一点一点给她喂水。

喝过水后,他又让林婵继续安安分分躺好。

林婵无言,她能感觉到,尽管现在自己虚弱,但身子是好的,已经没有别的不适了。

只不过没什么力气,或许是服毒的遗症,总要受些罪罢了。

她自己对此接受良好,但看一旁如此紧张的萧晏川,林婵又心虚起来。

咳……有点、有点对不起他。

她这么想着,清了清嗓子,小声道:

“抱歉……”

萧晏川坐在床边,长指轻轻理着她的头发:“不必抱歉。”

林婵听他语气平和,不由困惑地眨了眨眼,探究望他。

这会儿她又清醒不少,看得比初醒时更清楚了,哪怕此时萧晏川依旧背光,她还是能看清他疲惫许多的面庞。

她心口揪起,更愧疚:“我不是故意想瞒着陛下的,是……”

萧晏川用手指轻轻抵住她唇,让她不必再说。

“我知道。”

起初的怒意,已在得知她被太后下毒,又见她昏睡一日后消磨殆尽。

他无法再苛责她什么,因为让林婵去与太后假意联合,亦有他的允许。

是他没有安排妥当,才让她必须身处险境,让她觉得必须要冒险,才能取得如今结果。

她昏睡之时,他便一件一件想着过去的事情。想她一颦一笑、一静一动……对比眼前情形,未免痛楚,但萧晏川便如此近乎自残似的,无比细致地回想。

他几乎不曾从她的处境考虑过什么,只是享受她的贴心亲近。可现在想来……林婵那令他生怒的屡屡犯险,何尝没有他的过错。

她拥有的太少,想要达成什么,唯有全力以赴、以命相搏。

他怎忍怪她?

他怎能怨她?!

都是因为他给的太少,让她难以全心相信依赖自己…

都是他的错。

而见她昏睡了整整一日……萧晏川难以言说心中是什么滋味,尽管张院判等人一再保证毒性已解,他依旧难以安心。

那般了无生气的模样……他心间酸涩,不愿再见第二次,却又强逼着自己继续看着,要看她醒过来,要让自己记住:

绝不能再发生。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她活着。

她必须活着,必须和从前一样活蹦乱跳,绝不是现在这般,苍白憔悴,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林婵怔怔瞧着萧晏川沉默着看了自己许久,越看,他的眼神就越复杂哀悯,林婵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由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

“陛下……怎么了?”

萧晏川眨眨眼,敛起神色,缓声:“是我对不起你。”

林婵倏然瞪大眼,吃惊不已。

而萧晏川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指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感受着眼前人在心中已然沉甸甸的分量。

他温声说:

“阿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接下来,都交给我。”

--

端阳节后,因太后身边之人纷纷招供,朝中大震。

太后心腹乃至眼线被尽数处死,血流数日未干;王家人登门林府,却被早就自请闭门思过的林威拒之门外。

他振振有词:先前的弹劾让他深刻认识到教女不严,正需反省己身。

但其实,是他已收到宫中密信:林婵将被册封妃位。

林威被这消息砸晕了头脑,哪有心情理会王氏的烂摊子,他还巴不得他们越惨越好,免得挡了林婵的道。

万一太后又要毒她,可怎么办?

林府态度如此,其余朝臣自也退避三舍,王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王氏家主于府中自裁,留下一封认罪书,其子带着自己父亲的项上人头与认罪书,在宫门外叩请,求见陛下。

萧晏川见了他,认罪书里,家主将一应罪名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安插眼线、残害宫人、私联宫外、勾结外臣、收受贿赂……反正一律与太后无关,太后也是受其蒙蔽胁迫,才不得已为之。

而其子,正是大义灭亲,揭发了生父累累罪行。

显然,这位家主是要用自己的性命,保全王氏士族的壳子与最后一点尊严。

其子在御前痛哭流涕,称他将协助陛下继续彻查族中罪行,待尘埃落定后,他会带余下族人离开京城,退居太原,再不回京。

只愿陛下能念几分旧情,留下太后的名头与性命。

这也是这个大世家最后的体面了,萧晏川思量片刻,答应下来。

大齐上下,世家势力庞大,他若赶尽杀绝,只会令诸臣寒心,对自己没有好处。

能将他们逐出京城,已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太后……

他不会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太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