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喧闹和赞誉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但我心里记挂着另一个人。
穿过午后阳光斜照的安静走廊,我来到了她常驻的那间小教室。
果然,在那靠窗、被书架半掩的静谧角落里,她独自坐着。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棂,在她低垂的发顶和摊开的厚重书页上洒下柔和的光斑。
星韵正全神贯注地埋首于一本比她脸还大的厚重典籍——《高级魔法理论知识(二)》。
那深色硬壳封面和烫金的古体字,无声诉说着其内容的艰深。
我放轻脚步走近,没有立刻打扰。
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正沿着书页上那些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阵图缓缓移动,时而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勾勒着复杂的线条。
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支羽毛笔,在一个摊开的小巧笔记本上飞快而精准地记录着,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谨。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蚁群,阐述着精细到微毫的魔力操控节点、构建稳定法术模型所需的庞大精神力阈值……
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宣告着:通往高阶魔法的道路,布满荆棘,绝非坦途。
然而,对于星韵来说,这些足以让普通魔法师望而却步的“荆棘”,
似乎只是她求知路上需要细心观察、理解并最终跨越的小石子。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困惑,而是极致的专注,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些玄奥的符文,仿佛要将它们彻底解析、吸纳。
但我知道,她钻研这些高深理论的目的,远不止于掌握力量本身。
她那双清澈眼眸深处,藏着一个更宏大、也更虚无缥缈的疑问:
魔法,这种改变世界、驱动万物的能量,究竟从何而来?
我曾无数次看到她泡在学院图书馆最幽深的禁书区,指尖拂过蒙尘的书脊,寻找着那本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魔法起源考》。
甚至,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溜进了教皇尤西利斯那守卫森严的私人书库。结果依旧令人沮丧。
那些堆积如山的古老卷轴、秘闻手札,充斥着神明的伟业、英雄的史诗、失落的文明。
却唯独对“魔法”本身的诞生讳莫如深,仿佛那是一个被刻意抹去的禁忌。
尤西利斯,这位如今站在人类信仰顶点的老人,面对星韵执着而纯净的追问,也只能报以一声悠长的叹息,无奈地摇头。
“孩子,”他当时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苍茫,“关于魔法的源头,连神庭最古老的典籍也语焉不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众神掀起那场撕裂天地的战争之前,魔法……便已流淌在这个世界的血脉之中了。”
这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一个更深的谜团。
“怎么了?还在学习呢?”我收敛了思绪,走到她桌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星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的靠近毫无反应。
她手中的羽毛笔依旧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留下细密的墨迹。
直到我站在她身侧,影子稍稍覆盖了她面前的书页光线,她才像是被惊扰了思绪的精灵。
笔尖猛地一顿,悬停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像是慢半拍般,缓缓地、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当那双还残留着符文轨迹的清澈眼眸对上我的视线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讶异掠过她的眼底。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点刚脱离知识海洋的微哑,随即是毫不掩饰的疑惑,
“你怎么突然想着来找我了?” 那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作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哥哥,我太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调变化了。
那微微抿紧的唇角,那飞快垂下的眼睫,还有那捏着羽毛笔、指节略显发白的指尖……都在无声地控诉着:
这家伙,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因为我这几天忙于教学、处理后续,还有就是先前和霍拉斯他们讨论。
冷落了她,小本本上怕是早就记满了“哥哥失职”的罪状,闷气都攒得快能吹气球了!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故意逗她:“怎么了?这么久没特意来找你说话,难道不生气的吗?”
我微微俯身,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着她瞬间绷紧的小脸。
星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书页上,仿佛那上面的阵法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
她手中的羽毛笔也再次动了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速度比刚才似乎还快了几分。
“没有,”她的声音平板得像是在念教科书,“一点都不生气。”
那故作平静的语气,简直是在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快来哄我”几个大字。
我心中暗笑,这丫头,还是这么别扭可爱。既然她还在嘴硬,那就再逗逗她好了。
“哦,这样啊。” 我直起身,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点如释重负的味道,
“那好吧,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担心你无聊了。
既然你这么用功,我就不打扰了,正好霍拉斯教授那边还有点事找我商量……”
说着,我作势就要转身离开。脚步刚挪动了一寸——
衣角传来一股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坚定的拉扯力。
我低头,只见星韵那只原本在奋笔疾书的小手,此刻正悄悄地、紧紧地攥住了我外套的下摆。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书页上,仿佛那拉扯的动作是那只手自己的意志,与她无关。
小脸板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我在认真学习,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
但我敢打赌,她心里那点小别扭,早就被我这招“欲擒故纵”给搅得天翻地覆,快憋不住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笑意更浓,明知故问:“嗯?怎么了?” 我故意低头看着她那只“叛变”的手。
星韵这才终于抬起头,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三分羞恼,三分委屈,还有四分“哥哥你太讨厌了”的控诉,生动极了。
“明知故问。” 她小声地、带着点鼻音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接着,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台阶下。
她“啪”地一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高级魔法理论知识(二)》,小心地放在一边,又把摊开的笔记本和羽毛笔仔细收好。
然后,她站起身,动作带着点小小的、不易察觉的赌气意味。
在我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示意我坐到她刚才的位置上。
“嗯?” 我挑眉,顺从地坐了下来,柔软的皮质座椅还残留着她微暖的体温。
还没等我问出口她要做什么,星韵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我。
然后,非常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向后一靠,直接坐在了我的腿上。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后背轻轻倚靠在我胸前,然后顺手又把那本厚重的魔法书捞了起来。
重新摊开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地方继续学习。
那本巨大的书几乎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小段白皙的后颈。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靠在我身上的重量,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依赖,以及……
那点终于发泄出来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小脾气。
阳光依旧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教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时细微的声响。
以及一种无需言语的、流淌在血脉间的温暖与宁静。
刚才那点小小的“冷战”,在这无声的依偎中,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