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妮娅每一步都踩在白色的雪堆上,陷得很深,很深,积雪一直没过膝盖。
索尼娅牵着那人粗糙的手,穿行在广袤的高山雪原上。
每当这时,一股迎面而来的暖意便会拂过,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恼人的哨声,让她后脑勺阵阵发痒。
她想回头,但头顶的重量让她动弹不得。
于是,她转而伸手摸了摸那个坚硬的铁疙瘩。
那冰冷沉重的铁块依旧纹丝不动,小女孩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奇怪的金属摩擦声,压在她额头上的重物开始摇晃起来。
“呃……!”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地面,只见洁白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粗大的螺丝。
她刚意识到那是从自己头顶掉下来的,更多的螺丝便像米粒般从那铁球上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响着,仿佛一场惩罚。
那些开始错位的铁块,不知不觉间已然碎裂四散。
“——!”
索妮娅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压在脸上和头上的铁块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晴朗蓝天,没有一丝云彩。
哇……
索妮娅抬起头,环顾着这片洁白如画的雪地公园。
她张大了嘴,干涩的眼睛里瞬间闪烁起光芒。
头发变轻了……!
怎么会这样……!
小女孩在原地跑来跑去,尽情地呼吸着灌入鼻腔的清冷空气。
那股清凉,仿佛溪水般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索妮娅试探着抚摸自己的头,又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脸颊。
触手不再是坚硬的铁壳,而是粗糙却柔软的皮肤,这让她又惊又喜,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天啊……!
这不是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解放感涌上心头。
但就在那张沉浸在喜悦中的脸庞回头的瞬间,笑容却慢慢凝固了。
“基亚,你怎么……”
那个一直追随她的伙伴,依旧戴着那副遮住整张脸和所有头发的厚重头盔。
那沉重的面具扣在他瘦小的身躯上,抛开私情不谈,也确实显得诡异怪诞。
“基亚,你也快脱下来!晃一晃,螺丝就掉下来了!”
索妮娅伸手去够他,基亚却后退了一步。
“我不想脱。”
“嗯?”
“不能脱,我喜欢这个。”
“为什么?”
索妮娅皱着眉反问。
这话让她无法理解。
然后,基亚那双黑色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就这样。”他用调皮的声音说。
索妮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又拉起了他的手。
他穿着露出一个肩膀的厚衣服,戴着厚重的面具,手脚却都光着。
看着比自己穿得还单薄的伙伴,她很是在意。
然而,基亚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徒劳地捡拾着掉在地上的、索妮娅的那些螺丝。
“基亚,你在干什么!我们快点走!”
“不要,我要去捡。”
“什么?”
“这些我全都带走,你快去找哥哥吧。”
“哥哥?哪个哥哥……!”
“哎呀,就是那个哥哥啊,你一直夸他有一双灰色眼睛的那个哥哥!”
“……”
索妮娅的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基亚又笑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被捉弄了,像拔萝卜一样用力去拉基亚的胳膊。
可他依旧纹丝不动,最后她只好用力吹了声口哨。
跟我来!
那本该是指示的声音。
不,平时它都应该是那种清晰响亮的声音。
但无论她怎么收拢嘴唇,怎么运气,都吹不出哨音。
奇怪……
她不可能吹不出哨子……
从她圆圆的、干瘪的嘴唇间,只漏出空洞的风声,仿佛要和基亚划清界限似的。
只有沉默落在她的唇上,她无法呼唤,无法驱使,也无法再向他索求更多。
基亚看着吹不出哨子的索妮娅,咯咯地笑了。
这一次,他执意把索妮娅那些破碎的面具零件全都捡起来,抱在怀里。
“现在追踪结束了,我一个人就够了。”
在远处,基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甚至覆盖了小小的索妮娅。
眼前的伙伴明明还是个孩子,影子却长得像个大人,这让她感觉有些可怕和怪异。
“话说回来,我们玩得很开心,对吧?”
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几乎都看不见了,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
就在索妮娅准备回答些什么的时候,那个笑得开心的基亚,随着翻滚的暴风雪消失了。
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在雪原上转了一圈,但那里只有基亚的踪迹,也就是他走到这里留下的脚印。
什么都没看见,没有螺丝,没有铁片,什么都没有——那些索妮娅掉落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只有那句“索妮娅,我们玩得很开心,对吧?”像回声一样,萦绕在耳边。
索妮娅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不,很累。
很辛苦……
但是,我有你这样的伙伴……
她抬起湿润的眼眸,看到了透着晨光的窗台。
从那个奇特的梦中醒来,她不自觉地放声大哭。
徐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用干枯的手擦了擦眼角。
这仅仅是某种预感。
一种确信,那段似乎无法割断的过去,已经消失了。
徐凌面无表情地擦干眼泪,抚平情绪。
这是索妮娅故事的最后一章,必须由她亲手画上句号。
还是会……
如果再见面……
这次关于你的记忆都会消失。
胸口闷得发慌。
但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不由得露出一丝空洞的微笑。
这时,门“咔哒”一声开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喂,徐凌——!”
李泰民和陈浩杰并着肩挤在窄小的门口,徐凌的脸色瞬间一沉。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们打着石膏的手臂,以及压在肩膀、脚踝和手腕上的护具。
明显撕裂的下唇已经裂开,两颊也红肿得像是刚拔了智齿。
一声恼人的叹息在她尚未痊愈的身体里直冲上喉咙。
她环顾四周,晨光正照进这间洁净的房间。
徐凌的表情直接冷了下来。
“纪禹琛在哪儿?”
“啊,那个嘛……这个嘛……”
一丝尴尬从陈浩杰的脸上掠过。
从床上跳起来的徐凌连拖鞋都没穿,径直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她动作太猛,剩下的队员们不知所措地围了上来。
“喂,你也得好好休息几周才行!”
“徐凌,等一下,冷静点,先躺下!”
尽管听着两边的唠叨,徐凌还是强硬地推开队员们,离开了房间。
“这里是哪里?”
“不是说是在Sakhalin的别墅吗……!徐凌你昏迷的时候,我们都接受了急救,队长也一样。但是队长的伤稍微重一点,说是在这里疗养几周比较好。”
“他在哪个房间?”
“那个……”
陈浩杰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
“我们被嘱咐了,一定要让你们两个分开休息……!”
“被谁?”
“许娜,呃,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个咋咋呼呼的男人……突然用我们的通讯代码闯进来,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说什么两个人凑在一起,对身体恢复不好……”
徐凌把队员的话当成耳旁风,一扇一扇地推开沿路的门。
然后,在打开某扇门时,她的手停住了。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紧紧地压在门把手上。
在只有一张床的宽敞房间里,纪禹琛睡得很沉。
外露出的躯体上伤痕交错,被电线灼伤的双手也被绷带厚厚地包裹着。
或许是晨光的缘故,他那泛青的脸色确实显得憔悴而悲伤。
“……”
徐凌关上门,将其他队员隔绝在外。
她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掀开被子,钻进他旁边的位置。
她拉开他的手臂,把头枕在他看似坚硬的臂弯里躺下。
她闭上眼睛,仿佛要沉沉睡去,鼻尖却一阵酸涩。
这是我的家。
我的,我们的,家……
但她想要更多。
更想要他。
徐凌被一种奇异的欲望所裹挟,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身边的男人。
他脖颈间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但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紧贴的身体下,心跳快得擂鼓一般。
她摸了摸他结实的大腿,又把手伸进他的上衣里,狠狠地掐了掐他的肌肉。
双腿间寒意上涌,舌尖也变得湿润,但她只是闭着眼睛。
她想在这个人身边睡个好觉。
希望再次睁开眼睛时,能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睛。
看着他像以前一样清澈的眼瞳……
“结束了?”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