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翰林院。
宋临昨日与宋家人聊了大半晚,十分困倦,但如今的他囊中羞涩,耽误不起告假扣俸禄。
——四皇子对他看重不假,但想从他手里抠出钱来,还是做梦比较快,他也不允许门人借他名头敛财,因为在他看来,那些钱都是他的。
所以纵然在他运作下,自己已升为正六品,却还是清贫不已。
他一路从槐花巷子走来翰林院,走了大半个时辰,双腿酸软不已。
段知行也是同一时间到的。
看到他的马车,宋临僵硬了半晌,段知行也出身农家,但他娶了边关杨知府的女儿,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在银钱上从未短缺过。
“宋大人。”段知行见到他,眼神微闪。
宋临忍不住道:“段大人与我同样的出身,如今却处处阔绰,派头十足,倒多亏你夫人慷慨解囊了。”
他本是讽刺,但段知行却坦然点头:“的确如此,若没有我夫人供我读书科举,便没有今日的段知行,无论于恩于情,她都是我此生最该倾心对待之人。”
宋临话头倒是被堵住了。
他冷眼注视段知行迈步进门,心中冷笑不已。
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指不定怎么介怀憋屈呢,作为男人,他最了解同类的想法,等段知行官位超过岳父之时,这段过去只会是他最想抹去的存在。
什么倾心对待,也就骗骗蠢货了。
“宋大人怎么还不进去?是伤重的走不了吗?”同僚安大人踱步而来,眼中带笑。
宋临脸色一沉:“无碍。”
“哎呀,宋大人别硬撑着,自你高中后总是伤痛不断,柔弱得紧,若实在疼得难受,就快去医馆看看吧,我叫我的马车送你一程。”同僚故作关切,眼睛一亮,“正好段大人的马车还没走呢,叫他的马夫送你吧,段大人一向温和,不会介意。”
“不劳安大人操心!”
宋临硬邦邦地打断,竭力迈着正常的步伐走进了翰林院。
听到后面的嗤笑声,他愤怒又难堪。
他再看不上段知行,也不能否认后者的确日子滋润的事实——边关知府官儿不算多大,但也足够叫自己的女婿在翰林院不受冷待。
反观他……
四皇子元气大伤,作为他的门客,自己也被连累的在翰林院备受冷待,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四皇子……枉他还当他实力雄厚,谁知在谢宴西手下连一招都过不去,废物至此!
如今连常山郡王也暂时蛰伏,他要先另寻出路了。
进门后,他闭了闭眼,坐到自己位置上写起了文章。
——这是他前世传播最广、也最精彩的一篇佳作。
快速写完后,他拿给对面的萧衡:“我近日有感而发,便作了一篇文章,萧大人看看如何?”
萧衡抬起头,犹豫半天愣是没敢接。
一看到宋临,他耳边就响起永安侯世子彻夜不眠的絮叨——“宋临那个牛皮糖非要把他妹妹赖给你大哥,你在翰林院若敢沾上他,叫我被公主误会,你这辈子就别想娶媳妇儿了,咱哥俩一起孤独终老吧!”
萧衡并不想孤独终老。
他委婉道:“我手头还有两本典籍要抄写,空不出时间来欣赏佳作,宋大人不如去找掌院大人过目。”
宋临面色不虞,显然不肯。
萧衡是个君子,品性堪称高洁,绝不会做出强占他人文章的龌龊事来,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他还不知道那群货色?
而且他也需要萧衡的人脉为他打通在青年才俊间的路子。
想罢,他直接将文章放在了萧衡的桌子上。
“不过短短几页,抬眼就能扫过的事,整个翰林院,我只深信萧大人的才华,只有你能与我有共鸣!”
被看得这么起的萧衡并不高兴,还沉重了几分:“我真的分身乏术,恐要辜负宋大人了。”
他离那文章远远的,埋头抄起了典籍,吭都不敢吭了。
宋临脸色阴沉如水。
从他出事以后,萧衡是翰林院唯一一个对他态度如旧、温和有礼的人,他本以为他与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他竟然也成了趋炎附势之人中的一员。
也罢,就当他看错人!
他拿回文章,思考着还有谁能欣赏到他的文章,京城的文人圈就那么大,多数要么与陆太傅沾亲带故,要么与他有师生之谊,少数如同萧衡这样与陆太傅没关系的,却都一样不买他的账了。
想要以文章才华出头,就绕不开陆太傅。
中午下衙时,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正在此时,顺天府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衙役:“宋临何在?”
宋临心里一突。
这阵势与殿试后揭发他泄露考题一般无二。
也无需他站起身——他在顺天府早就是大熟脸了,衙役环视一圈后,直接大步上前:“宋大人,有人告你科举舞弊,与我们走一趟吧!”
“胡言乱语!”宋临拍案而起,“先前已经闹过一次,证明了我的清白,顺天府竟敢质疑四殿下的清白不成?!”
“与四殿下没关系,这回人证物证俱全。”衙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叫人把他押走了。
翰林院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泛着八卦的意味。
宋临带给他们的瓜太多了。
段知行放下手头事务,温声道:“都是同僚,我等也该去瞧瞧才是,若宋大人是冤枉的,我等也好为他作证。”
萧衡略一沉吟,也点头道:“我们是同科进士,自该守望相助。”
他们跟着离开后,翰林院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跟上了。
顺天府。
公堂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唯一跪着的女子双眼通红却目光坚毅,当宋临被押上来时,她猛地抬头怒视。
宋临依旧一脸茫然和愤怒,直接质问顺天府尹:“先前告本官科举舞弊,幸而四殿下为我澄清,今日府尹莫不是又想故技重施?”
他冷笑一声:“谁指使你的?打量着四殿下失势,就能重翻旧案,侮辱陷害本官了不成?”
顺天府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宋大人可认识堂下跪着的女子?”
“她叫曹荔。”
宋临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