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晦暗的大殿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岂有此理!星枢祭坛彻底完了,王平安那小子也跑了!大祭司,你倒是给个说法!”一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者,猛地一拍身前的长案,案上的茶碗盖子都跳了起来。他瞪着高坐在上首,被层层叠叠的金袍与狰狞面具遮得密不透风的身影。
“就是!多少年的心血,多少代人的准备,就这么……哼!”另一位长老脸色铁青,话没说完,但那股子不甘和怨气,谁都听得出来。他的眼神,还时不时地往金袍面具人身旁那位瘦得像竹竿,一身枯败气息的老者身上扫。
那枯荣供奉“桀桀”一笑,声音像是乌鸦在叫:“诸位长老,急什么?不就是跑了个小崽子,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小崽子?枯荣供奉,你嘴皮子倒是利索!”先前拍桌的老者气不打一处来,“那王平安是什么人?寂灭死气,镇灵碑!这两样东西凑一块儿,他要是成了气候,你我还有好日子过?”
金袍面具人终于开了腔,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此事,我自有安排。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王平安,还有他身边那个唤灵体的小丫头,给我抓回来。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带回来。”
“大祭司英明。”枯荣供奉转向金袍面具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着不易察觉的精光,“只是啊,那小子跟泥鳅似的,滑得很。我手底下那些人,怕是……嘿嘿,有点不够看。”
金袍面具人面具下的脸似乎动了动:“人手不够,神庙可以给你加。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在这节骨眼上动歪心思,或者想趁机捞点什么不该捞的……”
枯荣供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大祭司这是哪里话?老朽对神庙,那可是忠心不二,怎会有别的念头?就是……就是那小子身上带着的东西,确实扎眼。要是能帮神庙拿回来,老朽也算没白忙活一场,您说是不是?”
“哼,少不了你的。但若因你误了神庙的大事,你自己掂量掂量。”金袍面具人的声音里,寒气又重了几分。
大殿里的气氛,因为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反倒更紧张了。剩下的几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先开口,肚子里却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数日之后,南疆一处荒僻的山坳里。
王平安靠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耳朵微微动了动,听着远处的风吹草动,眉头却皱了起来。
“王大哥,怎么了?”李常压低了声音问,小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紧张。这几天跟着王平安东躲西藏,她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追我们的人……有点怪。”王平安慢慢说道,“一会儿跟得死死的,一会儿又像是没头苍蝇到处乱转,前后脚的命令都不一样。不像是有人在统一指挥。”
李常眨了眨眼:“他们不是一伙的吗?都是神庙的人吧?”
“呵,神庙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王平安胸口的镇灵碑似乎也应和着他的话,微微发烫,“上面的命令自相矛盾,下面的人可不就得瞎跑?我猜啊,里面肯定有人巴不得我们跑得越远越好,或者……巴不得别人先抓到我们,他们好看戏。”
这话让李常稍微松了口气。可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小脸又一下子皱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唔……又……又来了……”
“怎么回事?”王平安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那些声音……好多,在我脑子里吵……吵个没完……”李常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里也开始浮现出一些让她害怕的模糊影子,“说……说我们是灾星,南疆会因为我们完蛋……还说……还说王大哥你会不要我了……”
王平安面色微变,寂灭死气自指尖涌出,迅速渡入李常体内,帮她驱散那些侵扰心神的杂念。“别听他们的鬼话!这是幻术,是冲着你来的精神攻击!他们不敢跟我们硬碰硬,就开始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
那股带着丝丝凉意的寂灭死气在李常经脉中流转,她脑海里那些纷乱的声音和恐怖的幻象才渐渐退去,但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
“他们……他们怎么会用这种法子……”她有些后怕。
“你的唤灵体太特殊,对这些阴邪的东西最敏感。”王平安的眼神冷了下去,“看来,神庙里有人很懂唤灵体,或者说,很懂怎么对付你。他们这是想从你这儿打开缺口,让我们自己先乱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止这些。我估摸着,他们还在外面到处散播我们的谣言,想让我们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样一来,都不用他们费多大力气,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我们淹死,我们自己就先把自己逼到没路走了。”
王平安猜得一点没错。就在离他们不到百里的一处小集镇上,关于“杀人魔王平安”和“九尾狐妖女李常”的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正被一些藏在人群里的“热心人”添油加醋地讲得唾沫横飞。那些人衣着打扮跟寻常镇民没什么两样,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行动姿态,带着一股子军旅特有的干练。
“哎,听说了没?那个叫王平安的,简直不是人!在葬龙山脉,眼睛都不眨就杀了上百号人!”
“可不是嘛!还有他身边那个女的,听说是山里的狐狸精修炼成的人形,专门吸男人的阳气!”
“神庙都下告令了,说他们俩就是南疆的灾祸源头,谁要是敢收留他们,那就是跟整个南疆作对,死路一条!”
这些恶毒的言语,像一张看不见的毒网,正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南疆铺开。
王平安听着李常断断续续复述的那些“边低语”,又联系到这几天追兵时松时紧的诡异举动,以及这些明显是冲着败坏他们名声去的谣言,心里头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金袍面具人……执金卫那帮鹰犬……”他低声自语,“这家伙,手段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他以为光凭这些,就能把我逼出来送死?”
想到这里,王平安嘴角反而向上挑了挑,露出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冷笑。“神庙里头自己先打起来了,命令乱七八糟,追捕的人一会儿像疯狗,一会儿又装神弄鬼玩精神攻击,现在倒好,还在外面到处泼脏水……他们越是这么没章法,就越说明他们心里急了,也说明他们内部,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王大哥,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李常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想让我们乱,想看我们的热闹,想让我们自己走进他们挖好的坑里。”王平安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捕捉的锐利光芒,“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给这锅乱粥里再添几把猛火,让他们自己先烧起来。这盘棋,总不能老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是不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常的肩膀,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是喜欢玩吗?那咱们就陪他们好好玩一把大的。”
李常看着王平安脸上那份笃定从容,心里那股没着没落的慌乱,也奇迹般地平复了不少。她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只要王大哥还在,就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