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戴维将两名警员持着的怀表,递到这名叫“山下惠子”的女孩面前。
十二三岁的年纪,
本该是怯生生的模样,可当她望向怀表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照片时,
神情却异常镇定——那镇定绝非孩童所有,倒像吴戴维正与一位深谋远虑的成年人对峙,让他心底先掠过一丝异样。
铁证摆在眼前,
女孩嘴角竟还牵起一抹笑。
那笑容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澄澈灿烂,反而裹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魅,像淬了冷意的针,刺得吴戴维后脊瞬间发寒。
他忍不住暗忖: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民族?竟会对如此年幼的孩子,灌输下这般东西?
“照片上的人很像我,但这块怀表是谁的,我不知道。”
女孩语气平淡地说完,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日侨学校,
留下三人在原地,二个警望着她的背影连声急道:“她在撒谎!她肯定在撒谎!”
吴戴维脸上没露半分急切,只沉声道:“你们俩先回去,通知局长立刻带人过来,我们准备行动抓人。”
“那吴探长,那您呢?”
两个警员立刻追问,眼神里满是对吴戴维的担忧——因为这里透着股邪劲,谁知道里面藏着多少猫腻。
“我算着翻墙进学校,先去探探情况,放心,只看不动。”
吴戴维话音顿了顿,又特意叮嘱,“你们带着人到了之后,先把那家纳豆坊给围起来,断了里面人的逃路。”
“保证完成任务!”
两名警员齐声应下,转身便快步消失在街角,脚步里满是不敢耽搁的急切。
看着二人离开,
吴戴维立刻围着学校围墙绕了半圈,最终在一处僻静的转角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
助跑两步,指尖扣住墙沿发力,三两下便翻上墙头,随即压低身体,轻手轻脚地跳进了校内,落地瞬间便顺势躲到了一排茂密的灌木丛后,借着枝叶掩护观察四周。
视线越过灌木丛,正前方是一片空旷的操场。操场尽头的墙上,
“大东亚共荣”
四个黑色大字格外扎眼,陈旧的油墨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连带着空气里都似飘着一股让人不适的压抑味。
吴戴维伏在灌木丛后,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左轮手枪,目光如探照灯般锐利,扫过操场的每一处角落。
此刻,连风卷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让整个校园静得反常——没有半分学生的嬉闹,连教学楼方向都听不见一丝读书声,只有风卷落叶的轻响,衬得周遭愈发沉寂。
他心头猛地一沉,正准备猫腰朝教学楼方向挪动,刺耳的铃声却突然炸响: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未落,
一群男学生便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动作迅速地在操场中央列队,稚气的脸上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
吴戴维立刻缩回身子,重新隐入灌木丛的阴影里,只露出双眼紧盯着这群孩子。
可接下来的场景,
却让他彻底怔住——这群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竟在教官的指令下,开始训练队列、刺杀,甚至有人捧着缩小版的训练手榴弹,练习投掷动作。
本该是读书嬉闹的年纪,却在操场上操练起基础军事课,这一幕让他心头阵阵发寒。
随着孩子们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
“大东亚共荣万岁!”
“天皇万岁!”
吴戴维只觉得喉咙发紧,彻底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教书育人的学校?
分明是把孩子往战争机器里送的“训练营”!
他死死攥着枪柄,指节泛白,看着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举着木枪朝假想敌刺去时,眼里竟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劲。
教官站在队伍前,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唾沫星子飞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吴戴维心里。
吴戴维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无奈,指尖攥着衣角,借着灌木丛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挪到教学楼后。
他贴着斑驳的墙皮停顿片刻,确认周遭无人后,才弓着身子从侧门溜进教室,
冰凉的地砖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收敛——直到视线扫过楼梯转角,那方印着《人种论》的墙板报骤然刺入眼帘。
粉笔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傲慢,字里行间满是“大和民族优越”的狂妄论调,将亚洲其他民族贬低为“劣等族群”,甚至直言“需由日本引领改造”。
吴戴维的指尖瞬间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寒颤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这些盘踞在这所日侨学校里的日本教员,到底想把这群半大的孩子教成什么样子?是要让他们从小就被这种扭曲的思想洗脑,将来也变成举着刺刀的刽子手吗?
他不敢久留,
匆匆收回目光,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贴着教室后墙往储物间挪。
窗玻璃外传来保安巡逻的皮鞋声,
“噔噔”
敲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忽然,地上散落的几张传单吸引了他的注意,弯腰去捡的瞬间,他的袖口不小心扫到了墙板报一角的粉笔盒,“哗啦”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教学楼里格外刺耳。
吴戴维瞬间僵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巡逻的皮鞋声似乎顿了顿,接着又继续往前,渐渐远去。
他松了口气,快速将传单塞进怀里——传单上印着的“大东亚共荣圈”宣传语,与楼梯口的板报如出一辙,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侵略野心。
吴戴维手指将传单边缘捏出褶皱,脚步急促却又刻意放轻,几乎是贴着楼梯扶手窜上二楼。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在他准备拐向储物间时,一间教室的门缝里透出的微光,意外留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间坐满女孩的教室,昏黄的光照下,大多数孩子都挺直脊背,眼神空洞地盯着黑板,
机械地跟着讲台上的教师念诵
“军国之妻”
“军国之母”的训诫,
黑板上“为天皇奉献一切”的粉笔字被描得格外粗重,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
唯独坐在教室末尾的山下惠子,没有跟着附和——她睫毛颤了颤,飞快瞥了眼黑板上的字又低下头
在眼中留下了一小片阴影,心里藏着与周遭狂热格格不入的茫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