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改编《狂人日记》剧本,将朴已反复修改数稿。
案头堆积的废稿与日益斑白的鬓角,见证着创作的艰辛。
然而,每次满怀期待地将稿子交给苏俊,换来的却是他毫不留情的删减。大段文字被红笔圈画,如同利刃,一次次刺痛将朴的心,让他陷入迷茫与焦虑之中……
将朴凝视着剧本分镜里那猩红刺目的“吃人!”二字,墨迹似凝固的血痂。
这极简的视觉冲击,真能撕开国人麻木的表象,让他们直面礼教背后的残酷真相吗?又是否足够承载鲁迅笔下,这个时代最深重的呐喊?
午后斜阳透过百叶窗,
在将朴凌乱的桌子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敲门声响起时,他正对着满墙被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草稿发怔。
一群年轻人簇拥而入,眼底闪烁着灼热的渴望——他们都听说,这个被《狂人日记》改编,折磨得近乎疯狂的编剧及导演,将手握电影角色遴选的生杀大权。
谁不想从这小打小闹的话剧舞台跃入大银幕,在光影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将朴推了推下滑的眼镜,目光扫过这群朝气蓬勃的面孔。领头的金家小五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将老师,我们特意排了几段《狂人日记》的片段,想请您指点。”
说着,几个男生迅速挪开桌椅,腾出一片空地,女生们默契吹灭数支蜡烛,只留工作台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下,气氛骤然变得诡谲。
随着一声压抑的呜咽划破寂静,扮演狂人的男生抱头蜷缩在角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他的声音由低转高,突然暴起冲向窗边,
“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
女生们扮演的看客们围拢过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假笑,轻声重复着
“疯子!”
“疯子……”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的阴寒。
将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剧本边角,思绪却飘回无数个改稿的深夜。
当这群年轻人结束表演,期待地望向他时,他忽然笑了:
“明天带你们去我布置的场地看看,看看真正的‘吃人’场面。”
窗外的暮色渐浓,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寒夜像浸了墨的棉絮裹住窗棂,
将朴曲蜷趴在书桌上无从下笔,手指不停的摩挲着冰凉的笔杆。当东方露出鱼露白时,他终于抵不住倦意,眼皮如坠了铅般阖上。
恍惚间,
腐臭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踉跄着撞进一条蜿蜒的巷道,青石板上黏腻的液体泛着诡异的油光。
转角处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褴褛的衣衫下露出嶙峋的骨节,他们正撕扯着一具尚有温度的躯体。
有人捧着还在跳动的心脏大快朵颐,血珠顺着嘴角滴落在婴儿的襁褓上;有人用破碎的瓷碗舀着脑浆,瓷片划开脸颊露出森白的牙床。
当某双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他时,人群发出尖锐的嘶嚎,挥舞着血肉模糊的手臂扑来,将他拖入猩红的深渊......
窗外的鸡鸣声惊破梦境,冷汗浸透的后背,将朴某死死攥住毛笔,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方才啃食的面孔,分明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吃人!”吗?
他突然仰头大笑,声浪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碎成回音。褶皱的眼角沁出泪来,干枯的手指在空中虚抓,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笑到呛咳也不肯停歇,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狂喜碾碎。
【电影场记板】
Roll camera!(开拍!)
第一幕 恐惧的开端
时长:00:00 - 10:00
时间: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地点:狂人栖身的逼仄房间
主演:莫靖宇 饰 狂人
场景:月光如纱透过破旧窗棂,在墙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莫靖宇蜷缩在霉斑遍布的床榻,骨节突出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脖颈青筋暴起。
他突然翻身坐起,瞳孔因恐惧剧烈收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枯瘦的身躯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现场:将朴蜷在雕花太师椅上,手里的白铜水烟袋被攥得发烫,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的怒意明灭不定。
莫靖宇第17次从惊坐中弹起,苍白的脸上却少了几分深入骨髓的惊惶。
“停!”
将朴猛地踹翻脚边的痰盂,碎裂声惊得众人大气都喘不过来,
“再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玄色长衫下摆扫过满地打光灯的烛台。
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掐住莫靖宇的肩膀,“你这是在演病猫!”
将朴俯身贴近,唾沫星子溅在对方惨白的脸上,
“把自己当成真疯子,让台下观众都能听见你骨头里的惨叫!”
暮色浸透窗纸时,
“停”
的呵斥已在空荡荡的老祠堂里回响了四十余遍。
将朴抄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向砖墙,碎屑纷飞间,他扯松领口的盘扣,青筋暴起的脖颈如鼓胀的老树根:“收工!所有人留在祠堂,今晚不磨出个样子,谁也别想合眼!”
月色将祠堂的飞檐染成黑灰色,莫靖宇垂着头坐在石阶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指节反复摩挲着剧本卷起的边角,纸页间洇着汗渍,晕开了墨迹。
翁书瑶轻手轻脚挨着他坐下,藕荷色旗袍下摆扫过冰凉的石砖,发间茉莉香混着潮湿的青苔味,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在想戏?”
她掏出绢帕想替他擦汗,却见他突然将剧本狠狠摔在膝头,粗糙的草纸与粗布摩擦出刺啦声响……
“恐惧!”
莫靖宇抓起把碎石子狠狠砸向远处荒草,
\"我去菜市口见过砍头的,在火场抱出烧焦的孩子,可演出来的怎么就不对味?\"
他声音越来越哑,抓起乱发仰头望着灰扑扑的天空,
“将导要的恐惧,到底是扎进心窝的刺刀,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块烧红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