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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需先至皇后所居的宫殿请安。

步入承乾殿,贺景春只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与外间的清冷判若两个世界。

再踏进殿内,忽然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竟不似人间景象。

先是那海墁金砖的地面,光润如镜,映得人影都清晰可辨,一步步踏上去,寂然无声,唯觉一种沉甸甸的温润自足下传来,竟是暖的,原来底下笼了地炕。

举目望去,楠木雕花的殿柱需两人方能合抱,柱身上并非寻常朱漆,而是沥粉贴金,绘着栩栩如生的升降盘龙,龙睛以明珠镶嵌,在氤氲的灯火里流转着温润而威严的光彩。

殿顶高悬蟠龙藻井层层叠叠,深不可测,中央衔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珠光清辉潋滟,宛如一轮小小的冰轮当空照耀,将满殿的辉煌都柔和了几分。

藻井四周是五彩销金的彩画,绘着西番莲、宝相花等缠枝花样,繁复精致,色彩绚烂却不显俗艳,只觉一团祥瑞之气氤氲盘旋于穹顶之上。

四面墙壁皆以苏州进贡的堆纱裱糊,并非寻常白垩,那纱上绣着四季花卉,或是岁寒三友,或是玉堂富贵,针线细密,颜色鲜活,仿佛能闻见那幽幽暗香。

壁上悬着历代名家的墨宝,皆是御笔亲题或内府珍藏,细细的装裱在紫檀木的框子里,更添几分书香古意。

贺景春和朱成康并没直接面见皇后,而是隔着两道屏风请安。

但细细瞧着也能瞧见里边的景色一二,前排几位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头戴累丝嵌宝五翟冠,那金丝盘绕的精细处竟如蛛网般轻巧,翟鸟口中衔下的珍珠串串长及眉梢,光泽映得那保养得宜的面庞愈发雍容。

身上穿着缂丝或织金的衣袍,那花纹在灯下隐隐流动,或为正红,或为深青,庄重非常。

各个腰间都系着玉带,带上悬着宫绦、鱼袋、禁步,行动间虽极力保持端庄,仍不免有细微的环佩相击之声,清越如玉磬,不疾不徐,更添威仪。

稍后些的夫人奶奶们珠冠虽稍简,却也尽是点翠、珠花满头,那点翠的蓝色幽幽的,鲜活的,在满堂金玉中别具一格,像一汪凝固的碧水。

她们耳边坠着明珠或红宝的耳珰,颈项间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或是油光水滑的貂鼠卧兔儿,隔着屏风都觉得彩绣辉煌,耀得人眼花。

衣衫更是各色各样,有大红妆花遍地锦的,有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的,有藕荷色江绸绣兰草的,还有那宫缎素雪,银鼠比甲的,真真是花团锦簇,不一而足。

这些命妇官眷个个屏息凝神,姿态却一丝不乱,唯有那眼中偶尔流转的光芒,与身上那数不清的珍珠、宝石、美玉、金器在殿顶明月珠与四下烛光的映照下,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叮咚之声虽细微,汇聚一处却如仙乐泠泠,衬得这满殿的富贵愈发的不似凡尘了。

当贺景春随着靖王踏入殿门时,原本低低的絮语声瞬间消失,几乎所有目光都透过两道屏风汇聚过来。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他身上流连评估。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前方的御座之上,只听引礼官高唱:

“荣康王、荣康王妃,觐见——”

贺景春随在朱成康身后半步,依着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撩袍,跪拜,叩首,动作流畅而标准,无可指摘。

“臣朱成康,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元宵吉庆。”

“臣妾贺氏,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元宵安康,福泽绵长。”

他的声音清朗平稳,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他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在说出“臣妾”二字时,两侧命妇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吸气声,但他面色如常,仿佛这事天经地义。

皇后温润的声音响起:

“荣康王与王妃不必多礼,这里女眷众多,不好见外男。亏得园子里的梅树林开得正好,灯也挂上了,等王妃同王爷去给太后请安后,可自去瞧一瞧。”

二人便谢了恩,又行了礼后退了出去,又去了太后的慈宁殿,贺景春不能与朱成康并排走,只能在他的身后慢慢走着,心里更加紧张。

太后是苏家出来的,为昭国公之妹,苏家与朱成康不对付早就是昭然若知的了,不知这次去,又有什么后果。

与皇后承乾殿的仙境奢华不同,贺景春刚踏入慈宁殿门,便觉一股沉静雍穆之气扑面而来,与外间的喧闹浮华竟是两个天地。

殿内并不以金碧辉煌眩人眼目,那海墁的金砖打磨得温润如玉,光可鉴人,却幽幽地沉着光,脚踏上去寂然无声,只觉一股子凉意顺着足心漫上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殿中弥漫着一股悠远绵长的檀香,并非寻常寺庙里的烟火气,而是沉水香与奇楠香交融的清韵,丝丝缕缕,从角落那尊宣铜鼎中袅袅逸出,鼎身铸着如意云头的纹样简约古拙,反显大器。

抬头望那殿顶,并非繁复的蟠龙藻井,而是楠木檩条裸露漆成深邃的玄色,其上以退光漆绘着仙鹤祥云的图案,那鹤羽用泥银勾勒,偶尔流转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银辉,恍若真鹤翩跹于云海之间。

四面墙壁皆以浅米色暗纹宫缎裱糊,那纹样是万不断的暗花,远看素净,近观方觉其精工细作,窗棂是步步锦的样式,糊着洁白的桑皮纸,光线透入被滤得柔和而均匀,将满殿映照得一片澄澈通明。

又有引礼官高唱:

“荣康王、荣康王妃,觐见——”

贺景春和朱成康等里头传来一声“宣”字,便进去请安。

只见太后端坐于紫檀鸾纹宝座之上,身着石青色缂丝八团金龙袷褂,那金龙反是沉稳内敛的样式,鳞甲以赤金线与孔雀羽线交织缂成,外罩一件玄色江绸平金绣五福捧寿坎肩,针脚细密如蚁足,竟瞧不出半分线头。

苏太后满头青丝梳得纹丝不乱,戴了一顶镶珠点翠万寿如意冠,正中嵌一颗鸽卵大的东珠,周遭缀着米珠穿成的万寿字,两侧垂下二指宽的明珠璎珞长及肩头。

那点翠的蓝色是积年的老翠,颜色沉静得像雨过天晴时的釉色,幽幽地映着她的慈眉善目。

太后的面容虽已染风霜,皮肤却仍细腻光洁,可见常年精心保养,额间戴着秋香色绣五蝠捧云眉勒,正中嵌一块通透的羊脂白玉。

双耳坠着翡翠滴水坠子,那翡翠通体莹绿毫无瑕疵,水头极好,更衬得她颈项修长端庄。

她的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上戴着一枚浑圆无瑕的白玉扳指,并一枚赤金镶猫儿眼戒指,那猫儿眼中间一道蜜合色的光痕随着她指尖微动倏忽开合,宛若活物。

眉目间又含着三分慈悲,七分威仪,眼波流转时似能洞彻人心,却又在垂眸捻动佛珠时,显出一种看尽千帆的淡然。

腕上笼着一串一百零八子的沉香木念珠,珠子磨得油亮,隐隐泛着暗红光泽,细闻幽香阵阵。

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艳丽色彩,只这石青、玄色、金翠与珠玉的交融,便织就了一幅深不见底的富贵与权势,比那满堂锦绣更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里面地龙烧得正旺,鎏金雕双凤呈祥铜炉里的炭火泛着微红,刚踏入殿门,贺景春便觉一股馥郁香气萦绕鼻尖,并非殿内常设的龙涎香,倒掺着几分女子常用的熏衣香与脂粉气,想来是方才已有宗室命妇在此请安,香气尚未散尽。

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色织金云龙纹软垫的宝座上,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盏刚沏好的玉芝芽。

见二人进来,太后先是含着笑意抬手,待他们行完君臣大礼,目光才幽幽转至朱成康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亲昵,又掺着不易察觉的嗔怪:

“康哥儿,你也该时不时进宫来,陪哀家这个姑祖母说说话才是。说起来,你这成了亲,还是头一回来见哀家呢。往日里,赐婚的宗室子弟哪个不是七天内就带着新娘子进宫谢恩?偏你倒好,自己来了一趟便罢了,倒把新王妃撂在府里,倒叫哀家好奇,这新王妃是何等金贵,竟是连宫墙都迈不得?”

这话便是在责怪了。

贺景春垂着眼帘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膝盖硌得生疼,闻言忙咽了口口水,双手交叠于额前,声音恭敬却带着几分虚弱:

“回太后的话,臣妾当时身子不适,实在是动弹不得,未能及时随王爷进宫谢恩。幸而陛下与太后和皇后娘娘体恤,未曾降罪,臣妾心中实感不安,论理,这终究是失了礼数,该罚。”

“嗤——”

太后闻言,低低嗤笑了几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暖阁,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转头对着身边立着的贴身嬷嬷,语气似叹似讽:

“哀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听见男子自称‘臣妾’,倒真是新鲜得紧。”

贴身的嬷嬷忙赔着笑应和,眼角却飞快地瞟了贺景春一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太后这才将目光移到贺景春身上,笑容变得慈祥起来,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好孩子,你且近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贺景春依言起身,缓步上前,又立马垂着眼帘,不敢有半分逾矩。

太后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拉起他的衣袖,全身上下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即转向两侧侍立的女官,声音带着几分赞叹:

“你们瞧瞧,这孩子通身的气派,尤其这双眼睛,哀家看了就高兴。早听贤妃闲时来请安说过两句,她家里面就属她三弟弟最好看,也难怪康哥儿喜欢。只是……”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微妙的试探:

“这手到底是男子的手,骨节分明,到底少了些女子的柔婉纤细。你如今入了王府,打理王府中馈、伺候王爷的那些琐事,可还应付得过来?”

贺景春知道她在嘲讽自己的身份,脸上却带着一副高兴的样子,笑着回话:

贺景春自然听出她话里嘲讽自己身份的意味,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露出几分感激的笑容,躬身回话:

“多谢太后挂念。这门婚事既是圣上亲定,臣妾便知肩上担着责任,平日里也在悉心学习内务打理,如今开始熟悉了,一切都好。只盼着能不负圣上的恩典,也不辜负王爷的看重。”

贺景春十分怕太后给府里塞眼线,便忙这般回。

太后点点头,语气愈发温和,目光却沉了沉,字字都往贺景春的痛处戳:

“既知要学,你可得用心。哀家看你是个懂规矩的。那《女则》《女戒》可得好好抄写几遍,多学学女子的本分。哀家倒要问问,你平日里是如何伺候王爷的?”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几分刻意的刁难,贺景春正思忖着如何应答,手心早沁出了薄汗,却听朱成康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穿透力,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回太后娘娘的话,先前也有些不长眼的,好奇问过王妃是如何侍奉臣的。臣当时便回他们,这是臣与王妃卧榻之上的私事,难道他们那起子人也想扒着墙角听个仔细,再学上一二不成?”

他语调平缓,字句却如惊雷般落在众人耳中,满殿瞬间陷入死寂,连香炉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贺景春有些惊愕的张大眼睛,随即很快的恢复寻常神色,带着一副听不懂的憨笑,内心却在不住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太后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愠怒,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贺景春亦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又迅速收敛了神色,脸上摆出一副懵懂不懂的憨笑,唯有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在心里不住告诫自己要镇定,不可露出半分异样。

太后定了定神,神色依旧平静,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话虽如此,可他既居王妃之位,总要知晓内帏规矩,才好打理王府事务。哀家这里有一部《内训》,你拿回去好生研习。也盼着你能得上天眷顾,就如同你姐姐贤妃一般,为皇帝诞下皇子,你也早些为康哥儿开枝散叶,兴盛荣康王府的子嗣才是。”

这话一出,殿内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就连偏殿处也传来几声官眷女子们的笑意。

太后恍若未闻,示意宫女呈上一部蓝皮册子。

太后这话哪里是盼着他诞下子嗣,分明是在咒朱成康无后。

他一个男子如何能生育?贺景春却依旧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双手接过册子,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朱成康自然听出了太后的弦外之音,他深知此时还不是与苏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况且早已猜到太后接下来的盘算,便也起身,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带着几分随意:

“太后既已发了话,臣便与王妃多努努力,往后多歇在一处,看老天到底给不给这个机会便是。”

这话荤素不忌,在太后面前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放浪形骸,全然没了往日的恭敬,当下就有个站在殿角的太监忍不住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叱喝:

“大胆!竟敢对太后出口无礼!”

太后却摆了摆手,让贺景春退到一旁,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故作宽容的无奈:

“罢了罢了,依着血亲论,咱们都是一家人。康哥儿本就是这般跳脱性子,说笑几句也无妨,哀家不怪他。只是子嗣一事终究是大事,你们夫妻二人自己也要多上些心才是。”

贺景春一边躬身应诺,心里却暗自奇怪:

按往日听闻的宫闱手段,太后既已提及子嗣,此时该借着“为王府开枝散叶”的由头,往王府里塞人了才是,可瞧这架势,她竟半句不提此事,难不成是有别的打算?

念头刚落,便听太后又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康哥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还是虚悬,就连庆哥儿的世子妃都有了身孕,哀家日夜为此悬心。如今朝中大臣的女儿里多有性情温良、模样周正的好姑娘。不如这样,往后哀家便替你多留意着,若有合适的,便为你选几位纳入府中。一来也好帮着你这位王妃分担些内务,二来也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