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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过辰时,荣康王府里早已没了半分清晨的静谧,各处人声渐起,器物碰撞声搅在一处,倒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年节的热闹。

东角门内的杂役院,青石板被井水浸得发亮,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两个粗使婆子正围着半人高的大铜盆搓洗绸缎衣裳,盆里浸着昨日换下的绸缎衣裳,料子光鲜,绣纹细密,一看便知是主子们的物件。

皂角泡沫堆得老高,氤氲着皂角的清苦气,顺着铜盆边缘汩汩往下淌,溅得二人青布裤脚湿了好大一片,贴在腿上凉丝丝的。

“前头管事的张公公刚打发小太监来催,说王爷那件宝蓝织金袄,晌午前就得浆洗得挺括括的,你倒快点。”

张婆子却顾不上拧,手里的棒槌往石板上 “咚咚” 一敲,震得泡沫簌簌往下掉,她眼角扫着旁边慢手慢脚的李婆子,声音压得低却带着急的催促着。

李婆子眼皮子连忙耷拉下来,脸上堆着几分苦相,手里的搓衣板却加快了速度,嘴里兀自嘟囔着:

“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歇口气,昨儿跟着厨房的刘媳妇她们打牌,闹到半夜才躺下,今早起得比鸡还早,这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张婆子见她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手里的棒槌也缓了力道,往四面瞧了瞧,见只有院角的老松树影影绰绰,才笑道:

“你也别抱怨,咱们把这些衣裳洗得干干净净晾好,就能回去歇着了。王妃体恤咱们这些婆子媳妇,特意赏了每人一日的假,说是年节底下,该回去同家里人热热闹闹聚一聚才是。”

李婆子脸上的愁容顿时散了大半,眉眼都舒展开来,手上的动作却慢了。

她飞快地扫了扫四周,见院门虚掩着,并无旁人走动,才趁势往张婆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兮兮:

“要不说天下奇怪的事多呢,男王妃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桩,偏就让咱们遇上了。我这两个月没少打听,听说上头这位从前在太医院当差时,就是个好性儿的,待人温温和和,如今进了王府,瞧着也真是个没脾气的主,半点架子也无。”

“闭嘴!”

张婆子吓得脸色煞白,猛地捂住她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慌,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语气又急又重,却不敢高声:

“你这老货,不要命了?敢在这里嚼主子的舌根!”

李婆子被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衣裳都掉在了铜盆里,张婆子松开手,四下打量确认无人,才喘着气斥道:

“前阵子那一群婆子丫头,突然就都告了假回家去,你当真是回家团圆了?我儿子在前院看马车,他偷摸听里头的人说,是那些人不知在王妃面前犯了什么禁忌,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叫王爷知道了,连夜就给......”

她话未说完,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里满是后怕。

李婆子吓得身子一软,差点瘫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眼角的泪珠子 “唰” 地就飚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天爷啊,那可有不少人呢……”

她只想着王妃好性儿,倒把那位王爷忘了,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

这下子,她哪里还敢再提贺景春半个字,就连心里那点活络心思也吓得烟消云散,半点不敢外露,只顾着埋头搓衣,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穿过九曲回环的抄手游廊,远远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厨房里更是热闹得紧,热气腾腾的白雾顺着窗棂往外飘,混着肉香飘得满院子都是。

两个小厨子踮着脚,费劲地往大砂锅里添着肥瘦相间的酱肘子、油光锃亮的烧鹿肉,锅里的高汤 “咕嘟咕嘟” 冒着泡,乳白色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肉香,飘得满院子都是,勾得人食欲大动。

马厨子手里握着长柄铜勺,时不时往砂锅里搅两下,刚要转头叮嘱旁边切菜的小徒弟几句话,眼角余光瞥见丰收从外头走进来。

他忙放下铜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快步上前迎了上去,低眉顺眼地躬身道:

“不知丰收小爷这时候过来,可有什么别的吩咐?”

丰收穿着一身湖蓝色厚棉外袄,腰间系着青缎腰带,神色淡然地看了看锅里的荤菜,微微颔首道:

“晚上无需开火了,两位主子要出去吃。今日的早膳和午膳合在一处吃,不必弄那些繁复的,做简单些便好。”

马厨子忙不迭应下来,又转身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一盘桃条儿,双手递过去:

“小爷尝尝鲜,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丰收笑着接过,随意捏了一块放进嘴里,便转身出去了,马厨子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着小徒弟道:

“听见了?赶紧把这些荤菜收了,换些清淡的来,仔细伺候着。”

一群人便不敢再耽搁,转身又忙活起来。

唤兔居内却是一片静悄悄的,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今日婆子媳妇们都得了假,府里清净了不少。

贺景春和朱成康都无事,却也没早起,灵昀和如杨一早就得了朱成康的令,各自带着两个二等女使和小厮去府里各处巡逻,免得有人趁乱偷懒。

贺景春昨夜被折腾得厉害,赤着身子躺了半宿,虽烧着地暖,也抵不住寒气侵体,整夜咳嗽个不停,虽不发热,身子却抖得像筛糠,一夜也没睡安稳。

今日辰时里醒了两回,每回醒来,都发现自己枕在朱成康的臂膀上,暖烘烘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悄悄挪回自己的枕头边,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朱成康伸手一捞,又拖了回去,强迫他的脸对着自己。

直至快到午饭时分,朱成康才算睡够了,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穿衣。

他刚换好一身常服,沉水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甜滋滋的桃溪小米粥走了进来,旁边还配着两碟小菜,雪霁炸丸子金黄酥脆,如意拌海带清爽可口,摆放在描金漆盘里,看着倒也可口。

紧接着,雁喜又带着两个小丫头,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朱成康斜睨了一眼,见托盘里都是些汤药吃食,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关心,自顾自拿起勺子喝起粥来。

沉水轻手轻脚地去了内室叫贺景春起身,朱成康坐在桌边慢慢喝着小米粥,等他吃了一半,贺景春已经梳洗完毕,从内室走了出来。

今日不用见外客,贺景春打扮得十分家常。

头上只用一根银镶玉雕灵芝簪束着发髻,发丝柔顺地贴在鬓边,身上穿了一件竹月色素绫贴补石榴纹贴里,领口袖口绣着细细的银线,衬得他面色愈发清润,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

他刚坐下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雁喜连忙给他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碗里是加了阿胶和麦冬的柴胡疏肝散,自己又去桌上布置饭菜。

朱成康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只见桌上摆着苏叶杏仁鸡蛋汤、姜附羊肉羹、黄芪百合粥,竟都是些温阳散寒、健脾化湿的药膳,算不得正经饭菜。

他这才想起昨夜贺景春是赤着身子的,当时自己碰上去只觉得他身子冰凉,纵使屋里有地暖,想来也冻了大半夜,难怪会一直咳个不停。

贺景春在桌边坐下,接过药汤喝完了,又给自己搭了搭脉,轻轻喘了口气,对雁喜道:

“你去厨房说一声,再加一碗苓甘五味姜辛汤合三子养亲汤来。另外,下午再做一碗陈皮杏仁炖雪梨,晚上睡前我好用。燕窝虽好,却不适合我的体质,以后不必预备了。”

雁喜闻言,脸色顿时白了,“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奴婢才疏学浅,竟不知这些药理,误了王妃的调理,还请王妃责罚。”

贺景春忙笑着抬手让她起来,温声道:

“起来吧,你又不知,这不怪你。燕窝滋阴润肺、益气补中,原是应对干燥和虚火的良品。只是我这病症是自小便寒湿内停、痰饮伏肺,身子里不缺水湿,缺的是阳气。此时若再用燕窝,便如同往积水的冷锅里再加清水,虽然燕窝本身性情平和,却也会助长湿邪,加重痰饮,反倒让咳嗽、痰多、胸闷的症状更甚。”

雁喜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惊讶,抬头问道:

“那您昨晚怎么还肯吃呢,若是早知道不适宜,好歹当时就告诉奴婢了来。”

贺景春不在意地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慢慢咽下去:

“偶尔吃一两回不妨事,左右也无大碍。如今告诉你了,往后留意便是。”

朱成康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边咳嗽,一边慢慢吃着饭,过了片刻,又喝了好几碗药汤,最后还吃了几粒金匮肾气丸,才算作罢。

他放下碗筷眉头微蹙,忍不住嘲讽道:

“你这身子骨,当初是怎么在太医院当差的?齐国安那般能耐的人,就没给自己的爱徒好好调理调理?”

贺景春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什么,只得讪笑两声:

“师父自是好好调理过的,不然我也不能好好坐在这吃饭了。”

朱成康听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做自己的事去了。

贺景春难得无事可做,便叫了丰收进来,到书房说话,商议着嫦娥巷那处府邸翻新的事:

“你先去寻几个手艺好的泥瓦匠和花匠,让他们先去府里看看,画个图纸出来,听听他们的想法。等年后我抽个空亲自去瞧瞧,再做定夺。”

丰收忙躬身应了,又请示了几句细节,才退了出去。等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贺景春才算是第一次进宫参加宴饮。

从寅时起,天还黑沉沉的,贺景春便被沉水轻轻唤醒。

耳房里早已备好了热水,水中加了松针与兰草,香气清雅,两名内监恭敬地伺候在侧,垂着手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神都不敢乱瞟,只在需要时上前搭把手。

贺景春一想到大婚时那繁琐沉重的礼服与冠冕,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等沐浴完毕,灵昀便拿着早已备好的吉服进来,开始给他细细穿戴。

先是一件深青色厚缎织金云蟒纹的交领右衽大袖袍,宽大的袖口处镶着一层雪白的貂皮里子,摸上去温热顺滑,腰间束了一条青玉镂雕蟒纹腰带,玉带扣上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

灵昀又取过一串鎏金镂空的翟鸟璎珞禁步,小心翼翼地系在他腰间。

最后是戴冠。这冠并非大婚时所用,而是一顶乌纱镶嵌青金石松鹤翼善冠,与朱成康的冠冕略有区别。

冠后呈 “山” 字形,插有双翅向下,冠顶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青金石,周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还插着一只鎏金鹤,姿态栩栩如生,与亲王的身份区隐隐分开来。

等穿上内衬毛皮的皮革靴,沉水又给他披上一件深青色织金松鹤祥云纹的银狐毛披风,领口处的狐毛蓬松柔软,保暖又气派。

等一切收拾妥当,沉水才陪着他一同出了门。

出发前,如松再次与张德禄仔细核验了进献给皇帝、皇后及太后的元宵节礼,一一清点无误,才放心地让人抬着礼盒,然后跟在后面。

朱成康已经在王府规格的辂车上坐着了,贺景春掀开朱红色织金宝相花的帘子,只见朱成康半躺在红木雕亭台山水的屏风后闭目休息,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小巧的银壶,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贺景春轻手轻脚地在他对面的杌子上坐下,心里一直在默记沉水给他讲的宫廷规矩,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礼仪不能错,一时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貂皮。

朱成康缓缓睁开眼,瞥见他这副模样却没说话,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等到了辰时初,只听一声响亮的起喝声响起,王府中门大开。

王府的仪仗队排列整齐,前列开路,护卫扈从左右,浩浩荡荡地向皇城进发,旌旗、伞盖、斧钺在微熹的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沿途百姓早已回避,街道两旁静肃无声,唯有车马的銮铃声 “叮铃叮铃” 规律作响,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

贺景春坐在车里,虽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数道隔着车帘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他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脊背。

过了半个多时辰,辂车在巍峨的宫门前停下,依照礼制,接下来的路需换乘宫内的步舆。

朱成康身着吉服,率先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下辂车。

他今日穿了一身赤色织金四爪蟠龙袍,头上戴了顶赤金錾刻瑞兽纹翼善冠,冠身赤金錾刻着九种形态各异的瑞兽,冠顶金片攒成瑞兽首,托着一颗硕大的东珠。

腰间又束着一条羊脂白玉雕双龙衔珠带,二十块带板温润生光,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愈发英武。

宫门前,几排盔明甲亮的禁卫军正在巡逻,铠甲在晨光中闪着冷光,禁卫军们一个个神情肃穆。

里头司礼监的宦官们面容白净,穿着整齐的宦官服,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勘验着荣康王府的牌票,目光在随行人员身上逡巡不止。

最终,他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贺景春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混合着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件。

但当他们的目光转向朱成康时,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贺景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依照礼制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地由内监引着坐上步舆。

所有王府亲随至此止步,只有如松和沉水获准随行,两人低眉顺眼地跟在步舆之后。

步舆缓缓前行,穿过一道道宫门,宫墙高耸,红墙黄瓦,庄严肃穆,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