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康坐在椅子上,翻着房里书架上放着的医书。
有几本几乎都快被贺景春翻烂了页,墨迹斑驳的,一看就是反复翻开多遍的模样,细楷批注密密麻麻爬满栏外,间或掺着齐国安的字迹,笔意沉稳,与贺景春的秀逸判然不同。
他越看越想起往日齐国安对贺景春的赞语,正怔忡间,忽闻门轴轻响,抬头便见贺景春推了门进来,身上还带着雪后的寒气,眉梢眼角都是急怒。
屋里只添了一个鎏金雕石榴灯架,上面点着两支蜡烛,用玻璃灯罩好好的罩了起来,光色朦胧,在朱成康身后晕出暖黄光晕。
贺景春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瞧见他的轮廓随着烛光摇曳,那道身影忽明忽暗,恍若鬼魅,像极了他猜不透的心思。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声音发颤却依旧硬挺:
“为何要撕师父赠我的对联?”
朱成康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嗤笑,语气幽幽,竟避而不答:
“本该在早上便回来的,怎么现在才回来?一整天去哪晃去了。”
贺景春哪肯顺着他的话头走,向前迈了三步,冷笑两声,眼底满是讥诮:
“怎么?是嫉妒师父疼我,才撕了那幅联?不然为何特意遣如杨跟着我?他不就是你派来监视的么?如今可看清楚了?”
朱成康眼中的散漫骤然僵住,随即缓缓转头,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如饿狼般锁着贺景春,眼底渐渐浮出病态的兴奋,声音轻得像羽毛搔在心尖:
“继续。”
贺景春看他这个平静的态度愈发生气,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又上前两步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你还真是又卑微又可怜,只敢做这种事情来宣泄。朱成康,我看不起你,你算个什么男人,我呸。”
朱成康却似毫不在意,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眼底的光愈发炽烈,那股不正常的欢愉几乎要溢出来。
“啪,啪,啪。”
朱成康抬手拍了三下,声响清脆。
贺景春赶忙松了手,警惕的往后面瞅,发现罗成顺带着人上了温好的席面,贺景春看着那些菜只觉得有些眼熟,朱成康却自顾自的坐在位置上,幽幽的对着那些下人道:
“今夜谁都不许在唤兔居里头伺候。谁要是胆敢上前半步,就算你们背后是有通天本领的人,我也不是吃素的。”
一句话让众人流了冷汗,忙跪了下去求饶:
“王爷饶命,小的们不敢。”
闻声过来的如松很有眼力,忙撤退了屋内众人后关上了门,与如枫一同守在屋外的两侧。
朱成康敲了敲桌子,周身散发出威压,贺景春已经觉得浑身有些冒冷汗,却仍旧盯着他打量,眼底仍旧是止不住的怒气。
朱成康自小便见惯了这般眼神,只觉得可笑,淡淡道:
“怎么,认不出这席面了?七岁拜师宴上,你就只夹这两道菜,连饭都少吃了半碗,对不对?”
这个席面里,连碟子里的酱醋都摆得与当年分毫不差。
不等贺景春有所反应,朱成康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贺景春冷着脸不肯动,朱成康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眼神却渐渐渗进阴鸷的毒气:
“齐国安与他夫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贺景春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这是在用师父和师娘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你......”
贺景春浑身冒汗,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一个院判出事,圣上可是要过问的。”
“哼哼哼........”
朱成康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也不和他废话:
“那你尽可以赌一赌,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我能坐到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想让人死,是再简单不过的。”
贺景春僵立半晌,终是不得不向他妥协,慢慢挪向自己的位置。
可刚要坐下,便被朱成康抬手制止。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朱成康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薄的暗示。
贺景春眼神一暗,咬着牙过去,朱成康兴奋的看着他慢腾腾的在自己腿上坐下,鼻子里闻到他身上的茉莉香,再把手用力一勾,贺景春完完全全靠在自己的身上。
贺景春把眼睛别过去,朱成康的声音却是有些不正常的颤抖:
“看着我。”
贺景春憋着气,不情不愿的怒视着他,朱成康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往椅子里面坐了进去,让贺景春背着自己在前面坐下。
二人此时背贴着胸坐在同一把椅子上,面对着那一道席面,朱成康比贺景春高了两个头,很轻松的便夹了块龙井虾仁递到他的嘴边,声音有些欢愉:
“张口。”
贺景春觉得屈辱,紧咬着唇半天不愿张口,死死地咬住嘴巴,朱成康却将虾仁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再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带着警告:
“接下来,我不会再把我的话重复第二遍,只要我不满意了,你就准备给他们祭奠吧。”
贺景春拼命忍住心底的冲动,缓缓的张开嘴巴。
“对了,对了。”
朱成康的声音顿时轻快起来,语气里掺着温柔与蛊惑,一道接一道地给贺景春夹菜,又柔声问道:
“当年拜师礼是什么模样?你师父是怎么待你的?一字一句,说给我听。”
贺景春只得慢慢的说起当年的事情,朱成康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一边夹着菜送到他的嘴里,那股扭曲兴奋的感觉却越来越强,还夹杂着不可察觉的嫉妒和可笑。
直到一桌席面冷了下来,朱成康眼底的光也暗了下来,直接拦腰抱住贺景春往内室去......
天渐渐沉了,夜深人静时,大年初二的雪终于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将唤兔居裹进一片素白。
这院落围着五间歇山式厢房,青瓦上的积雪像叠着的素宣,屋檐下的兽齿挂着冰棱,似垂着的晶帘。
四周的游廊朱漆斑驳,卍字棂心窗糊着桑皮纸,隐约透出里间的炭火暖光。
太湖石假山裹着雪,像披了件素绒斗篷,洞龛下的冻瀑凝成玉笋,底下积着半尺新雪,嵌着几行雀儿的爪痕。
东墙根的两株老梅正值盛放,朱砂梅映着雪色猩红欲燃,绿萼梅淡影在粉壁上勾出疏瘦墨痕。
东墙根的两株老梅开得正盛,朱砂梅映着雪色,红得似要燃起来;绿萼梅的疏影落在粉壁上,像幅淡墨画。
西厢檐下摆着三盆佛手、两盆金橘,都用青花瓷缸栽着,罩着碧纱帷帐防冻,廊角的铜雀香炉早已熄了火,炉顶的积雪里,却还留着几分水仙的余香。
正房阶下陈设着一对钧窑月白釉仰莲式花盆,枯荷梗斜插如铁画银钩,檐间匾额的唤兔居三个泥金楷书,映着廊下的灯光,显得分外清明。
唤兔居的雪,已是下得漫过阶前青砖,檐下铜铃被朔风裹着雪沫子撞得呜咽,倒似深闺里藏不住的暗泣。
正房内,犀角雕灵芝烛台燃着两支明烛,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烛芯爆出的灯花溅在青色彩绣帐幔上,转瞬便化作焦痕,恰如人心头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意,抓不住,留不得。
贺景春被丢在拔步床上,四肢都用了红蛇缚住,分开系在床柱,被迫跪在花梨木雕螭纹拔步床上,腕间红绳深陷皮肉,皮肉泛起胭脂痕,恰似雪地里折翅的朱顶鹤,又像祭坛上献牲的羔羊,挣不动分毫。
他原是一双含水含情的垂泪眼,此刻噙着烛光,更映得眼波潋滟,竟透出几分凄艳来,让人看了几乎要沉陷进去。
朱成康端着素三彩海马纹碗,碗里的清水晃荡着映着烛火,似淬了毒一般。
他捏着贺景春的下颌,粗暴地将水灌了下去,声音却温柔得像恋人呢喃:
“齐国安曾经这样喂过你喝水,是不是?”
贺景春几乎咳得浑身无力,胸口剧烈起伏着,整个身子愈发要倒下去,这样的动作只会让自己的手腕处越来越疼,他虽然满眼是泪,可表情却是从没有过的狰狞和倔强,冷笑道:
“朱成康,我看不起你。我可怜你,因为我有的东西,是你此生难求的。”
朱成康把一块布塞到他的嘴里,那一双蛇瞳似的眼睛直勾勾钉在贺景春的脸上,看似十分温存,却教人从骨髓里透出颤抖的寒气来。
他拿起自己的帕子给贺景春擦着脸上的水渍,轻轻的摁着,然后再慢慢的擦拭,手法和齐国安简直是一模一样:
“齐国安是不是也这样给你擦过汗?”
他的目光看到了贺景春手指上一枚白玉戒指,拿下来一看,里面刻着“国安”二字。
朱成康那张原本平静的脸霎时阴云密布,他将戒指狠狠扔在地上,玉石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敲在贺景春的心上。
朱成康的手指缓缓褪去贺景春的衣物,每褪去一层,他眼底的癫狂就又兴奋起来。
“贺景春,齐国安在你幼时曾这样给你褪去衣物,是与不是?”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贺景春喘着气,无力的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褪去衣服,一股松木的冷香夹杂着浓郁的麝香扑鼻而来,贺景春被迫张开了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贺景春,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很喜欢。”
朱成康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到了他的身后,捏着下巴逼迫他看向前方,另一只手拿着黄杨木雕灵芝纹杖往底按。
他指尖拨开绢帛,露出贺景春心口一处旧年小小的烫疤。
贺景春猛然一战,再一栗,眼中泪混着恨意砸在螭纹床柱上,那处伤原是九岁时有一次为护药炉所留,如今却成了疯子的狂欢注脚。
疼么?
朱成康竟低头舐去那道疤痕上的咸湿:
齐国安替你敷药时,可会这般......
话音未落,黄杨木杖已摁住他,在旧伤新痛间碾出细密战栗。
贺景春身子一抖,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红绳牢牢缚住,只能任由那痛苦丝丝蔓延,似藤蔓般慢慢缠绕住四肢百骸。
窗外风雪骤然狂暴,烛火明灭间,但见镜中人身如秋叶簌簌,而身后的人唇畔还凝着温柔的弧度。
朱成康的手指如冰锥般滑过贺景春脊背,在烛火摇曳间勾勒出愉悦的笔触。
屋子里烛影摇晃得厉害,外边的雪下得洋洋洒洒,北风呼呼的叩窗,一阵急过一阵,炉子里的熏香飘一阵断一截,断断续续的似虚线一般,炉内余烬的炭渐渐暗红,如谁在泣血一般。
朱成康低头咬住了他的耳朵,窃窃低语着:
“贺景春,你其实也明白,如今你和他身份立场有别,你每去一次,他就更加危险。不为什么,为的他是你的师父,而你是嫁给了我,所以有人要算计,他必是其中一个口子。”
朱成康看着他的表情,愈发兴奋起来,开始低声笑了起来:
“你看看,他是一个眼光毒辣的人,所以不会再和你亲近;而你也不能再和他有什么往来,除非你想他死。所以这世界上的什么爱啊,情啊的,都是放屁,你瞧,你也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
这话似一把尖刀,刺破了贺景春最后的防线。
阴毒的笑声渐渐传遍整间屋子,贺景春本来还绷着的身子松了下去,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泪珠忍不住滑落了下来,朱成康满足的叹了一声:
“咱们从大婚那晚,我就和你说过,你也是人,也会哭也会笑,这样才对,我很喜欢。”
贺景春在一片泪眼婆娑中,隐约看见了一面巨大的红木雕石榴多子嵌五宝石的镜子正对着自己。
他四肢被分开咬住着,红色的带像地狱的锁链一般,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不见,一条健壮的手臂如同毒蛇一般往更深处游......
锦帐半垂,朱成康露出半幅霜色的寝衣,却被上面绣的金线蟒纹绞得死紧。
“贺景春,齐国安有我这般爱你吗?没有是不是?”
贺景春摇摇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下来:
“师父爱我,这样就够了,不管能不能再见,我都很幸福。”
这句话彻底触碰到朱成康的逆鳞,他整个人失控起来,如同堕入了地狱的恶鬼般抖动,狠狠地往贺景春身后钻去......
一人的颈子仰作满弓,喉间滚动似困兽呜咽,另一人粗糙的指节已陷进他的肩窝,青色帐幔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将两具皮.囊.缠.作.酆都城里相噬的一对怨鬼。
齐国安以往教你怎么辨穴行针时......
朱成康咬碎贺景春耳畔的泪珠,声音里满是嫉妒与疯狂:
可曾教过这般砭骨刺髓的感觉?
“朱成康,我恨你......”
贺景春齿缝漏出气音,唇上被咬得红肿,斑驳如残梅落雪,身后那声低笑却似毒蛇游进耳蜗:
“王妃,你抖什么?是因为......吗?”
他的衣服被朱成康倏地甩了出来,略过烛台,火光噼啪爆开灯花,霎时明暗交错间,只见金镶玉带钩当啷啷砸在青砖上,滚出三寸寒芒。
忽有铜胎画珐琅花卉瓶从案头坠落,碎瓷溅起时恰划过贺景春的脚踝,血珠儿渗进宝蓝色的地毯,暗赭色晕开如陈年血咒。
他蜷起趾尖想要挣脱,反被铁钳似的手掌扣住腕骨,帐顶悬着的鎏金香球剧烈晃荡,投下支离破碎的影,竟似十八层狱里受难的壁画。
贺景春喉间溢出半声,又被塞口的绸缎堵成破碎的喘息。
两人身前那面镜子映出他屈辱的影子,与身后人霜色寝衣上张牙舞爪的金蟒形成诡谲画卷。
当鎏金香球投下的阴影掠过少年腰处时,朱成康突然发出餍足的叹息:
当年拜师宴,你便是穿着这种鹅黄色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去拜师?
窗外骤风卷起大雪,砰地掀开半扇支摘窗,湿冷腥风灌入刹那,烛火猛地一跳,贺景春的襟前盘扣迸散,露出的锁骨处赫然映着枚紫胀牙印,而那人的指甲正掐着他喉头的凸起处,青白指节间悬着的翡翠扳指幽光森森,恰如阎罗殿前的引魂灯。
“没关系......”
朱成康嘶哑的气息混着霉朽气喷在他的耳后:
“夜还很长,我会像齐国安那样爱你......”
话音未落,贺景春突然身如满弓,十指抓挠过红绳留下数道痕,终是化作水融在宝蓝色缎面上。
“......!!!!!!”
扭曲的感觉占据了贺景春的大脑,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浑身只在意一处的欢愉,是被暗处的某人狡猾的控制着。
对,就这么哭一夜,好不好,这才刚刚要开始呢。
朱成康啃咬着贺景春的眼睑,嗤笑道:
就像当年你在贺家受了委屈......扑进他怀里那样哭。
檐角铁马犹自叮当,一声声,似那无常索命锣,直至浑身破碎不堪,碎成一片片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