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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漏壶水过三刻,王府里的爆竹声还带着余响,偶尔炸开的烟花将窗棂上糊的云母纸都映得忽明忽暗,硫磺气混着水仙的暖意在回廊下绕了几圈才散。

硫磺与硝烟的气息混着冬日冷意,丝丝缕缕钻进门缝,贺景春歪在唤兔居的梨花木塌上睡得沉酣,那榻上铺着银鼠皮褥子,他侧脸贴着软枕,呼吸匀净得竟没被窗外的热闹惊醒。

王府的抄手游廊曲折回转,烟火明灭间,廊柱与栏杆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忽长忽短,如鬼魅般晃荡,空气里满是硫磺与硝石的气息,混着檐角灯笼被夜风拂动的轻响,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活气。

常妈妈捧着床绣着江南鸭暖春的驼绒被过来,刚要掀帘进屋给贺景春盖上,却见朱成康从月亮门那头大步跨来。

他披了一件玄色狐裘,墨发半散在肩,走得急了,衣摆扫过廊下铜盆,溅起几点冷水星子。见了常妈妈,他只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那床被子上,眉头微蹙,竟不言语。

他依旧穿着祭祖的衣服,只是腰间的玉带略微松了半寸,步履间带着几分酒后的沉缓,却依旧不改那股子大马金刀的气派,倒像是踩着满地碎金似的烟火影子过来的。

常妈妈忙要屈膝行礼,朱成康却先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被子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常妈妈心下明了,将被子递过去,又悄声道:

“王妃前几日头疼,今夜才算睡得安稳,王爷若要唤他,轻些便是。”

朱成康接过被子只淡淡 “嗯” 了一声,便示意她退下,常妈妈心头一动,又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

唤兔居的冬天总会烧着地龙,贺景春本来是歪着睡的,如今已经是躺在那了,他前几日头疼,这几日反而不疼了,所以睡得很沉。

朱成康见他还是穿着祭祖的那身衣服,连那顶嵌着珍珠的束发冠都没摘下,冠上垂着的玉坠子蹭着榻沿,时不时发出细碎声响。

前几日他总是会突然头疼,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今日倒难得睡得这般沉,朱成康站在榻边看了片刻,见他领口的盘扣松了,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才伸手将被子扔到内室的拔步床上。

朱成康立在榻边,目光落在他的眉头上,沉默了片刻,后俯身去摇他的肩:

“醒醒,回床上睡。”

贺景春睡得正酣,眼睫都未曾颤动,被摇了几下只含糊哼了两声,半点要醒的意思也无,只翻了个身继续睡。

朱成康耐着性子又摇了摇,见他仍无动静,转身便要去拿桌上的茶水打算把他浇醒,往下浇的刹那停住了,又折回内室抱了锦被,重重丢在贺景春身上,转身时看到了贺景春扭了扭脖子,想来是头冠硌着不舒服。

朱成康重重吁了口气,只当没看到,吹灭了桌案上的银烛后便径自上了内室的拔步床,扯过被子躺下了。

可他躺到床上,刚刚合眼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贺景春许是头冠硌得难受,正一点一点转着脖子,想找个不硌人的姿势,冠上的玉坠子撞着榻板,珠串摩擦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朱成康本就觉轻,被这声响搅得心烦,刚要发作,又听见几声咳嗽,起初还轻,后来竟咳得胸腔发颤,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朱成康翻了个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披了件外袍起身下地,摸黑重新点了银烛。

重新点上烛后,朱成康蹲在榻边又去摇一摇贺景春,见他依旧睡得人事不省,他便俯身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去解那束发冠的玉扣。

贺景春素来爱打扮,头冠旁还插着几支压鬓,簪头錾着小巧的珍珠,看起来简单,实则繁复得很,朱成康解了半天才解开,气得他低声骂了句 “麻烦”。

等把头冠放到桌案上,朱成康才去解贺景春的衣服,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将外袍扯下来时,还带得对方的内衫往上卷了卷,露出一小截腰腹。

朱成康看了眼便将衣服随便丢挂在屏风上,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贺景春放回榻上,垫好软枕,自己则转身回了内室,这一回倒没再听见声响,不多时便起了轻浅的鼾声。

贺景春在木榻上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寅时的梆子刚敲过,沉水便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刚掀帘便吓得差点摔了盆,贺景春竟睡在外面的榻上,身上盖着的驼绒被还歪在一边。

她忙放轻脚步,上前轻轻摇了摇贺景春:

“王妃,您怎么睡在这儿?常妈妈昨夜没守着吗?”

话一说完,朱成康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许是刚睡起的样子,连簪子都没插。

话音刚落,内室的门帘便被掀开,朱成康走了出来,许是刚睡起的样子,他连簪子都没插,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见了沉水也不避讳,只淡淡道:

“吵什么,让他再睡会儿。”

沉水这才反应过来忙屈膝请安,整张脸涨得通红,朱成康却摆了摆手径直往外走,只对廊下候着的如松低声吩咐了几句,回来时才从架上披了件石青色的披风,将里头的寝衣遮了去。

贺景春这时候也醒了,见到朱成康便是一阵害怕,看他那样子好像在这睡了,他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廊下的宫灯亮着暖黄的光,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怎的起这么早?”

朱成康已经穿了衣服去了耳房沐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贺景春,贺景春一脸迷茫的看向沉水,沉水这才悄声道:

“王爷今日要去宫里边贺表,午时还要在那参加正旦宴,这才天不亮就得沐浴打扮。”

贺景春这才反应过来,开始看向她:

“王爷的冕服可拿过来了?”

沉水笑着点点头,几个女使已经捧着托盘进来,贺景春被架着也去梳洗打扮,等会管事公公和三司六局的人会来拜年,所以他不能睡懒觉。

不多时,几个女使便捧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簇新的水青色织银柿柿如意纹曳撒,还有洗漱用的青盐、牙粉。

一时屋内忙了起来,贺景春在内室由女使围着梳洗穿衣,外间正堂处,朱成康也已沐浴完毕,几个内侍正捧着冕服给他穿戴,一时间屋内竟静悄悄的,只有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等贺景春穿戴整齐走进正堂时,朱成康已穿戴好了冕服,他见贺景春进来也没说话,只端着碗花生奶,小口小口地喝着,午时宫宴才开,此刻需得吃些早膳垫肚子。

屋内的内侍与女使们见二人都已收拾妥当,便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沉水在门口候着。

贺景春冲着他笑笑,就一直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

他身上的规格都透着一股权势的味道,头上戴着九旒冕冠,每旒用五彩玉珠串制,每旒十二颗玉珠,末端缀着瑱。

冠顶正上方嵌一颗大东珠,珠下以鎏金莲花座承托,莲花座花瓣为镂空錾刻,每朵花瓣间点着三颗缀细小珍珠,冠两侧各有一根金质簪脚,刻着龙头样式,龙头口处还衔着红缨绳,系在了他的脖颈处,更衬得他面容英挺,气势逼人。

冕服分为上下两式,上式为玄色重缎五章玄衣绣着五章纹,左右两肩分别绣着日月纹,背面绣着星辰纹,两袖绣着山纹,衣身前后正中央用金、银、赤丝线混绣各绣两条五爪坐龙。

下式则是纁色素绸四章纁裳,裳身上部绣着四只华虫纹,下方的八片宗彝纹环绕纁裳,中间绣着六从藻纹,裳底的十八朵火纹掺了金线和赤丝线,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朱成康见贺景春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忍了许久才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看够了吗?”

贺景春摇摇头:

“太好看了,太帅了,王爷。”

朱成康沉默了一下,他自小便知自己容貌出众,只是奔波了那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什么长相打扮了。

他原以为昨日贺景春虽未明着反驳,心里总该有些气性,却没想到这人竟这般好脾气,他正思忖间,又听贺景春补充道:

“这身衣服太好看了,这绣工,这纹样搭配真的是没话说。”

原来是在说衣服。

他不再看贺景春,只捏着汤匙舀着花生奶喝,可这冕服穿在身上,行动多有不便,尤其是抬手时,衣料厚重,稍不留意便会沾到食物,他看了正在对着衣裳研究的贺景春,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喂给我吃。”

贺景春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话一出口,便对上朱成康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又似有几分威胁,仿佛下一秒便会想出无数种折磨人的法子来对付自己。

贺景春心里一突,忙颤颤巍巍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花生奶递过去。

朱成康见他手都抖成这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没点破,只夺过他手里的汤匙,拎起碗一饮而尽。

随后拿起一块牛乳玉团糕,刚咬了一口,便有一点糕皮掉落在膝盖上的纁裳上,那纁裳是素绸所制,一点糕皮便格外显眼。

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拾,可糕皮太小,刚碰到指尖就掉了,他又弯了弯腰,才把糕皮捏起来,放到桌案的碟子里。

贺景春看着他这般动作只觉得新鲜,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笑,原来像他这种疯子在吃糕点的时候,碎屑掉了是会这样捏着手指头啊。

贺景春便拿了块帕子给他铺在膝盖上,随即盯着他的手胡思乱想,朱成康看他一眼,没说话,却也没把帕子拿开,看他走神的样子忍了又忍,和他说起事来:

“午后我从宫里回来,晚上咱们得去威平王府赴宴,你就跟着我,哪都不要轻易去,咱们吃几口就走,有人叫你出去也别轻易答应。”

贺景春忙点头应下,等朱成康乘上马车往皇宫去了,他便留在府中,等前来拜年的三司六局管事,下午,府里铺子的掌柜们又来汇报账目,一来二去,竟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贺景旭是除夕那日回府的,一进府便直奔贺景昌的院子,彼时贺景昌正在书房里看县文,案上摊着几本卷宗,他看得入神,竟没注意到贺景旭进来。

贺景旭也不打招呼,径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重重地哼了一声,贺景昌这才抬头,一见是他,眼里满是惊讶,刚要起身作揖,贺景旭便一拳挥了过去,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贺景昌痛呼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案上的卷宗也散落一地。

书房外的小厮们听见动静,忙冲进来要拦,贺景旭却已收了手,往地上啐了一口后转身便要走。

贺景昌却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几分不甘:

“二哥哥这是做什么?从前性子烈些也就罢了,如今都这么大了,还是这般不长进吗?”

贺景旭一听这话,冷笑一声,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怒骂道:

“你这小娘养的也配碰我?当初洋州的事咱俩没完,我看你就是学了你小娘的那些下作手段,只会背地里阴人。”

“二哥哥此言差矣。”

贺景昌捂着伤口,眼底虽然也笑着,却闪过一丝阴狠:

“我当初在洋州遇到的那几伙盗贼,不也是您的手笔吗?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死在洋州了。”

贺景旭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一把揪住贺景昌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便打,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衣袍也被扯得不成样子。

旁边的女使们吓得不敢上前,柏烟一见这情况就赶紧跑去告诉二老爷,一时间,云窗居的外围满了人,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比除夕夜里的爆竹声还要热闹。

等这事传到贺景春耳朵里时,已是掌灯时分,彼时他刚换了身霁色彩绣枇杷山雀纹的圆领袍,坐在桌边吃着虾仁粥,丰年则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地给他讲着贺府的闹剧:

“三爷您是没看见,二老爷气得在家里直拍桌子,本来他还去云窗居阻拦二爷和四爷,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二爷身上掉下来一块女子绣的手帕,那手帕上还绣着相思二字。二爷想不认,可周围的人都看见了,二老爷怕这事传出去丢贺家的脸,也就没再追问。不过二位爷打架的动静太大,府里上上下下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