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过了数日艰苦卓绝的跋涉,当襄阳那巍峨的城郭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最为疲惫不堪的士卒和百姓,眼中也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希冀的光芒。
这丝光芒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足以支撑着他们蹒跚着迈出最后几步。
襄阳,这座荆州的治所,刘景升经营多年的坚城,此刻就横亘在眼前。
它厚重的城墙,高耸的箭楼,仿佛代表着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队伍中响起了低低的欢呼,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互相搀扶着,加快了脚步,似乎只要靠近那坚固的城墙,就能摆脱身后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
然而,我的心,却随着距离的缩短,一点点沉了下去。
玄镜台的情报早已确认,蔡瑁、张允等人已经完全掌控了襄阳,并且暗中与曹操勾结,献城投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眼前的襄阳,对于我们这支“明线”队伍而言,绝非避风的港湾,而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说,是一堵冷酷无情的绝壁。
队伍缓缓停在了襄阳城外一箭之地。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城门紧闭,吊桥高高悬起,城墙之上,旌旗林立,弓上弦,刀出鞘,守备森严,气氛肃杀,与城外这支疲惫不堪、狼狈不堪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起初的希望迅速被疑虑和恐慌所取代。
“怎么不开城门?”
“是啊,我们是自己人啊!是景升公的客人!”
“难道……难道城里出了什么事?”
主公刘备排众而出,神色凝重地望着城头。
孔明立于其侧,羽扇轻摇,但眉头紧锁。
关将军和张将军则按着剑柄,面色不善地盯着城墙上的守军。
终于,城墙垛口后出现了一队人马。
为首两人,我认得清楚,正是荆州水陆大都督蔡瑁,以及他的外甥、襄阳太守张允。
他们身披甲胄,簇拥着一众将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外的我们,脸上没有丝毫故旧重逢的喜悦,只有冷漠和戒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城下何人喧哗?”张允扬声喝道,声音冰冷,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主公刘备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朗声道:
“备乃刘备刘玄德!听闻景升兄病重,特率众前来探望!还请蔡都督、张太守打开城门,容我等入城!”
他的声音里带着诚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城墙上一片沉默。
蔡瑁捋着胡须,目光阴鸷地扫过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在那些携家带口的百姓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是玄德公。”
蔡瑁终于开口了,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非是瑁不愿开城。只是如今主公病危,城中局势不稳,兼有曹丞相大军南下,为防宵小作乱,已下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玄德公带着这许多兵马百姓前来,恐怕多有不便。还请玄德公暂在城外驻扎,待瑁禀明主公之后,再做定夺吧!”
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无情地关上了大门。
“局势不稳”、“防止宵小”、“多有不便”……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城下军民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所谓的“禀明主公”,不过是拖延之词,谁都知道,如今的襄阳,是他蔡瑁说了算!
主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他身后的百姓更是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哭喊。
“不让我们进城?”
“我们也是荆州子民啊!”
“蔡瑁!你忘恩负义!”
“难道要我们死在城外吗?”
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前有坚城阻路,后有曹军追兵,粮草将尽,疫病欲发……这简直是将数万人推入了绝境!
张将军早已按捺不住,豹眼圆睁,指着城头怒骂:
“蔡瑁匹夫!张允小儿!安敢如此无礼!我家主公乃景升公请来相助,尔等竟敢闭门不纳,是何道理!
速速打开城门,否则休怪俺老张的长矛不认人!”
关将军也丹凤眼圆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无耻!”
城墙上的蔡瑁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冷哼一声:
“哼!翼德将军好大的威风!此乃襄阳城,非是新野!
瑁奉命守城,职责所在!尔等若敢冲击城池,休怪刀箭无眼!”
他说着,手一挥,城墙上的弓箭手齐刷刷地将箭头对准了城下,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冷静地观察着城墙上的布防。
守军数量不少,器械精良,显然早有准备。
蔡瑁和张允虽然色厉内荏,但掌控局势的决心已定。
襄阳城,靠强攻是绝对打不下来的,只会徒增伤亡,并彻底激怒他们,甚至可能逼他们提前完全倒向曹操,断绝我们最后的希望。
“明线”队伍被阻于坚城之下,进退维谷,人心惶惶。
这惨淡的景象,恰恰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也初步达到了“明线”作为诱饵,吸引并牵制敌人的目的。
蔡瑁集团的注意力,此刻完全被城外的刘备所吸引,这为“暗线”的行动创造了宝贵的窗口期。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心浮动的混乱时刻,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玄镜台“游隼”队员,装扮成一名普通的传令兵,趁着混乱,不着痕迹地靠近了我,低声快速禀报了一句暗语。
我心头微微一松。
暗语的意思是:“‘烛龙’(暗线代号)已按计划成功绕过襄阳以西的预定危险区域,正沿汉水支流继续向东,一切顺利,预计两日后可抵达江夏接应点外围。”
好!石秀、糜贞、貂蝉、蔡琰……他们和那些承载着未来的种子,暂时安全了!
这个消息如同混乱战场中的一剂强心针,让我瞬间稳住了心神。
眼前的困境虽然严峻,百姓的苦难也让我于心不忍,但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抬起头,看向城墙上那两个冷漠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蔡瑁,张允,你们以为把我们挡在城外,就能高枕无忧地投靠曹操吗?
你们吸引了曹军的目光,却也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主公身边,低声道:
“主公,形势如此,强攻襄阳绝非上策。蔡瑁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南下,赶往江陵。迟则生变!”
孔明也点头附和:“子明所言极是。襄阳不可久留,需速速决断。”
主公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悲凉和决绝。
他望向城头,声音虽然疲惫,却依旧带着不屈:“蔡瑁!张允!今日之辱,备,记下了!我们走!”
号令传下,这支刚刚燃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浇灭的队伍,在家破人亡的哭喊声和士兵们无奈的叹息声中,缓缓调转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冰冷的汉水,朝着更加渺茫的南方,继续那段生死未卜的征程。
襄阳城下,人心浮动,绝望弥漫。
而我知道,这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序幕而已。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