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衡这次来宣召,秦时当真松了口气!
只因午间刚过,【没头脑】王子虔便兴冲冲带了侍从前来南宫,张嘴便问:
“父王为何如此优待秦君?竟赐住咸阳宫!快些教我!”
侍从在旁格外无奈:“王子,如此无礼……”
未送拜帖便直接前来,来了又对大王信重的贵人如此直言,确确实实是无理。
但,没头脑小牛犊子一般健气的状态,实在很能让人联想到莽莽撞撞的中学生们。
秦时因而宽容笑道:“我不教。”
如此,王子虔瞬间呆愣了。
片刻后他忿忿坐下——自上次从秦时这里坐过桌椅之后,他也令匠人给自己做了一套,如今已然习惯了。
此刻就道:“不教就不教。”
“我为父王亲子,但是不学,我也能住咸阳宫。”
秦时这一瞬间简直要怜爱姬衡了。
她是没敢奢望王子虔也有十三岁亲政的能耐,可照这么没头脑下去,三十三岁也未必能亲政。偌大江山无有能托付者,姬衡……
真挺不容易的。
好在王子虔直来直去,很快又道:“之前父王为宫中各处赏了宫厨,言称都是从你处得来的技艺,秦君你那么聪明,博戏一定也玩得很好吧?”
秦时:……什么戏?
他满目期待信誓旦旦:“恰巧我也相当不俗——秦君,南宫群与本王子宫殿相近,有此缘分,来博一场吧!”
他说完一挥手,便有侍从讪讪抬着偌大玉石方盘杵在那里,也不知是该动还是不动。
秦时定睛一看,这才反应过来——
所谓【博戏】,是【六博】啊!
此乃商周便传下来的一种游戏,名为【六博】,后来演化分为大小博。
其中【大博】用投着方式玩,需要将细竹劈成两半为着,一面带色,一面为白,
双方各六枚棋子,为一枭五散。
投着时,按白着数量驱使散棋按照博局(棋盘)行走,若投五面白着,则【枭】棋可以通吃全场。
小博规则相同,但投的不是着,而是精心制作的【博茕】,类似一个多面体,上头刻了字符与数字。
秦时有些好奇:“我们是要大博还是小博?”
王子虔哼道:“大博有甚意思,自然是小博。”
他手中正上下颠动着一枚精心制作的金银博茕,雕花繁复锦丽,字符雕刻都镶嵌了密密麻麻的不同碎宝。
大博棋局带有册书,上有阴阳历法八卦爻辞,更像是后世女孩子闲着无事做的算命塔罗之类的,根据测书对应可以测算一些大小事。
比如出行、归家、安床、出嫁等。
小博嘛……
秦时笑眯眯道:“我不会。”
“啊?”王子虔错愕。
“我真不会。大小博都不会。”秦时也很恳切。
六博规则听起来简单,好似大富翁和飞行棋。
但其实棋盘分水曲之道,还带八卦方位,十分复杂。
行经路线更是按照什么“方→畔→揭→道→张”,去时路,来时路,若遇障碍路……都有不同。
更重要的是,以上玩法都是推测得出,真正的玩法早就在隋唐就失传了。
但此刻,这可是如麻将一般广为流传的绝顶好游戏!纵使不爱,怎有人不会呢?
七八百年前,周穆王可是与井公下六博棋,下了整整三天啊!
再往前20余年,信陵君可是大军压境,也不舍得离开棋盘啊!
王子虔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他青春的脸上绷出一股严肃来:“秦君放心,本王子并非性情急躁、心胸狭隘之人,便是博戏输了,也断不会用棋盘砸你的。”
秦时:……
她真谢谢这位王子了。
但历史上,因为下六博棋丧命的人可真不少。
别看曹操有诗化用周穆王典故来描述六博: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好似这件事便如围棋一般风雅清正。
但实际上,此前四百余年,宋愍公下棋时取笑南宫万曾被鲁国俘虏,被南宫万一气之下用博局砸死了。
再往后,汉景帝刘启做太子时,与吴王刘濞的儿子刘贤玩六博,因棋局争执,用博局打死了刘贤。
后来,刘濞发动了【七国之乱】。
……
秦时一一回想着这些看过的史料,此刻当真情不自禁摸了摸头顶。
但,她不会就是不会啊。
只后世推测的简单玩法她都没有学会,可见在此道实在不精通。
如今只好婉拒王子虔的邀约了。
殊不知,一旁的仆从也偷偷松了口气,因为王子虔六博时恰跟他的形容相反,真的有曾抄起棋盘过!
总之,一面是自己侍奉的主君,一面是大王信重的贵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万幸秦君并不会啊!
侍从松了口气的神色被秦时察觉,这下,她当真没忍住,又摸了摸脑袋。
但并没有追问,反而好奇:“你怎么会想到与我博戏?”
王子虔神色中带点郁闷,但还是乖乖回答了:“你这样大张旗鼓从兰池搬到咸阳宫,整个咸阳城谁人不知?”
“刚好我今日从演武场出来,遇到了秦美人,她说你这样聪明,又是女子,博戏定当尤其厉害。她正想趁闲暇与你相戏呢。”
秦美人……
哦。
秦时后知后觉:这是姬衡后宫中的一人,秦国人,封号美人,有一女婵,今年两岁。
但,不管怎么看,对方都跟自己没有直接利益挂钩,而秦王后宫的美人,又怎么会来找她博戏?
她被定为王后一事,对方不可能得知吧?
秦时眉目低垂,此刻慢慢饮茶。
没头脑还一无所知,甚至略带骄傲:“既有此等人才,本王子岂会落于人后?自然要先抢着她还没来时先来与你博戏。”
“你又不是父王宫中夫人,博戏自然无妨。”
他说着又恼恨起来:“你这样得父王信重,定然极有本事,怎么连博戏都不会呢?”
秦时眨了眨眼:“可能是,我会的太多了?”
她一一细数:“大富翁,飞行棋,跳棋,围棋,象棋,五子棋,麻将,扑克……我想想,好多啊,说不清了。”
王子虔呆滞原地,微微张嘴,几乎是虔诚又敬仰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讷讷: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