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时云门饼,庭前柏子待客来。
棒喝声中门扉启,不是灵山莫徘徊。
一、茶碗里的乾坤
唐贞元年间,赵州观音院里,八旬老僧从谂掸去石阶上的柏子,随手抓起把陈年茶末。新到的云水僧刚迈进门槛,便听见那句着名的“吃茶去”。小沙弥捧来粗陶碗,茶汤浑浊如泥水,云水僧皱眉欲问,老禅师忽然将茶泼向庭前古柏:“柏树子可曾口渴?”
这碗茶不知难倒多少求法者。有僧人连饮三碗,腹如雷鸣仍不敢停,从谂却道:“牛饮解不得真渴。”另位行脚僧见茶碗缺口朝东,特意转向西坐,老禅师反将茶壶摔碎:“心随境转,不如碎壶!”原来真正的茶道,不在唇齿间,而在泼洒的刹那——那年白居易参访,见小童跌碎茶碗,从谂抚掌大笑:“这一碎,胜过老僧三十年说法。”
二、云门饼中的生死门
云门文偃禅师的法堂前,总摆着块冷硬面饼。某日书生问法,文偃掰饼递去:“吃得下便说。”书生咬得牙酸目眩,忽见饼心露出半片竹简,上书“放下”二字。这便是云门宗的入门关——能破“我执”者,方知饼中无饼。
更绝的是饼屑的妙用。有僧问“如何是佛”,文偃撒饼屑于地:“饥鹰逐兔。”僧人俯身欲拾,禅师一杖敲来:“兔死鹰饱,佛法了了!”后来法眼宗创始人文益参访,见饼屑排列成北斗状,忽然掀翻供桌:“星辰落地,何处不是银河?”文偃这才颔首微笑,许他入室。
三、德山棒下莲花开
德山宣鉴的棒喝闻名禅林,但少有人知棒头缠着的破布另有玄机。某日官家小姐轿前问法,宣鉴轻点轿帘:“这一棒值多少?”小姐命侍女奉上金锭,禅师却将破布掷入轿中:“裹脚布换金玉,佛法买卖成矣!”羞得小姐落荒而逃——原来破布浸透汗血,专破富贵心障。
临济义玄初来拜山,故意赤足立于雪中。宣鉴连挥三棒,义玄突然夺棒折断:“冷兵器敌不过热血!”老禅师不怒反喜,从断棒中抽出血书《金刚经》:“老僧三十年棒喝,等的就是这夺棒人。”
四、柏树子前的照妖镜
赵州柏树荫下,总摆着三块顽石。某权贵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从谂指石:“且坐。”权贵嫌石脏,侍从急铺锦垫。老禅师一脚踢飞坐垫:“锦绣污了石头!”次日那三石被磨得锃亮,却再无人能坐——净与不净,本是心头妄念。
更有趣的是“柏子禅机”。李翱问:“如何是道?”从谂指柏:“庭前柏树子。”刺史不解,夜半独坐庭前。忽见柏影婆娑如老僧说法,顿悟大笑。晨起再访,从谂已备好柏叶茶:“昨夜柏子落了几颗?”李翱竖起三指,老禅师摇头:“明明满天星斗。”
五、蒲团下的通天路
黄檗希运的禅堂里,蒲团永远少一张。某僧得意于打坐功夫,连占三席。希运半夜将其蒲团抽走,僧跌坐在地。禅师踏月而来:“虚空可坐否?”僧人忽然腾空盘坐,希运却泼来冷水:“坐云驾雾的,岂是禅门子弟!”
真正的破局者是临济义玄。他见蒲团满座,径自倒立檐下。希运喝问:“颠倒作甚?”义玄答:“正看师兄弟都是倒栽葱!”黄檗抄起竹篦便打,临济夺篦折断:“今日打折禅杖,免教后人装模作样。”这般疯癫,却得了衣钵真传。
结语
赵州茶凉了千年,茶渣里还沉着当年求法者的痴妄。从谂禅师那句“平常心是道”,被多少聪明人当作口头禅,却不知真正的平常心,在泼茶时的决绝、折棒时的果敢、吞饼时的无念。正如《五灯会元》所记:有僧问“如何是赵州茶”,从谂将茶碗扣在案上:“吃茶去的早已吃撑,问茶来的还在门外。”
今日重访柏林禅寺,依稀可见庭前古柏的残桩。游人总爱摩挲那圈年轮,却不知最深的禅机,在树皮剥落后的斑驳里——圈层门槛从来不在高处,而在俯身拾叶的刹那。恰如寒山诗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只是这秋月,从来只照见肯破碎瓷碗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