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爆竹声还在红墙间萦绕,紫禁城的日影便已在金砖上悄悄挪移。
转眼长春宫的风里便有了暖意,玉兰在晨光中绽开花瓣,春信已随着御河的冰融,漫过雕梁画栋,将朱门深宫染成新色。
卯时三刻,鎏金暖炉里的鹅梨帐中香正飘得绵密。
皇帝从明黄帷帐中睁眼时,透过纱帘看见皇后正坐在妆奁前。
鸦青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在金蓝色的宫绸上,云舒正站在她身后,仔细梳理那一头青丝,随后将梳子放下。
“皇上”富察琅嬅镜中抬眸,唇角含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皇帝披着明黄寝衣坐起,看宫女捧着鎏金铜镜上前,云舒也抬手接过,亲自将那面雕着并蒂莲的镜子举在侧面。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鬓边的珍珠坠上碎成光斑——那是他除夕赏的东珠,颗颗浑圆如满月,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通透。
“开春了,御花园的玉兰该开了。”皇帝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皇后镜中微怔的眉眼上,“昨夜批折子,忽然想起,宫中许久未有喜事,该大封六宫了。”
屋内刹那静得能听见金漏滴答。
正在为皇后簪花的云舒眼眸微闪,动作不停,稳稳将凤冠簪进富察琅嬅正髻前。
富察琅嬅拿着东珠发饰的手一顿,“哐当”一声落回妆匣子。
“娘娘今日的装扮,不如戴这套点翠?”云舒清声开口,弯腰靠近皇后。
富察琅嬅闻到越发浓郁的花香回过神来,下意识点了点头,一抬眼就在铜镜中看到了皇帝面上的随意。
“皇上勤政爱民,六宫皆知。”皇后的声音平稳得如同春日里的太液池,面上浮起温婉笑意,“皇上继位已逾六载,也该让后宫的诸位妹妹有个晋位份的盼头。”
说话间,她亲手将最后一支蝴蝶纹金簪别进云鬓,那簪尾垂着的流苏轻轻晃动,掩住了她垂眸时眼底的伤感。
皇帝看着皇后端庄的侧影,忽然想起前夜在御书房,御书房呈上的各宫绿头牌——嘉嫔的牌子磨得发亮…最后他翻了慎贵人的牌子。
他一起身,进忠麻利上前伺候着更衣,明黄团龙纹常服上的金线在晨雾中泛着冷光,与皇后裙上的暖金形成微妙对比。
“皇后贤德,自然要劳你主持此事。”
皇后垂眸行礼,袖中指甲却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闺中,额娘教她读《女戒》时说的话:“后院女人都是会争宠的,你是福晋是正妻,就必须好好压着她们,但不能让王爷看出来……”
如今她早已学会将所有情绪都藏在这端庄浅笑之下——就像此刻,她仰头望着皇帝时,眼角眉梢俱是温柔,仿佛真的在为六宫大封而欢喜。
“皇上国事繁忙,臣妾自当尽心。”她轻声应着,听着窗外传来黄鹂的啼鸣。
春日照在廊下的铜缸上,将缸里新蓄的雨水晒得温热,倒映着游过的几尾红鲤。
云舒扶着皇后重新落座,为她戴上最后的护甲与玉镯。
宫女们鱼贯而入收拾妆奁,皇后看着镜中自己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忽然伸手取下那支蝴蝶纹金簪步摇,换了支素银缠花簪别上。
“朕还要上早朝,后宫册封之事,下朝后,朕会让进忠来长春宫。”
皇后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收紧,茶盏里的碧螺春荡起细微波澜。
她看着皇帝说完就走的背影,有些掩饰不住的难过:“臣妾恭送皇上。”
富察琅嬅坐在原处,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远,直到檐角铜铃的声响盖过了一切。
“娘娘......”云舒轻声开口,目光落在皇后攥得发白的袖口上,“晋封后宫是必然。”
“是啊,贵妃不在了。妃位只有一个纯妃,早该晋封了。”
皇后说着起身走向多宝阁,指尖划过架上的青瓷瓶,瓶中插着的几枝迎春开得正盛,淡紫的花瓣落在她暖黄色裙裾上。
云舒抬眼,身侧的青雀几步上前跪地,将散落的花瓣都捡了个干净。
“娘娘,三阿哥和六阿哥的身子都不好,纯妃娘娘晋了贵妃,也能更好的照顾两位皇子。”
这话提醒了皇后,转头看向云舒:“是本宫着相了。”
窗外,春阳正暖,玉兰含苞绽放。
“御花园的玉兰花想必已经开了第一朵,只是这深宫里的春天,从来都不止是花开的季节。”
巳时三刻,长春宫的鎏金香炉飘出最后一缕香。
各宫嫔妃着华服鱼贯退出长春宫。
菱窗外忽然卷进一片桃花,落在皇后茶盏边的青瓷碟里。
慎贵人垂眸看着那点粉白,直到殿门\"吱呀\"一声合拢,才敢抬起眼来。
“娘娘的护甲该换鲛绡裹边了。”
她盯着皇后指尖露出的半寸翡翠护甲,那抹碧色与已故慧贵妃常戴的那副有几分相似。
“前儿个嫔妾在库房看见新贡的南海鲛人丝,柔滑得能过针眼......”
阿箬说了几句,皇后却有些不耐烦了:“慎贵人留这许久,就为说这个?”
富察琅嬅拨弄着鎏金护甲套,声音里带着春日溪水般的清浅笑意。
案上的西洋座钟忽然“当啷”响了一声,阿箬猛地跪下,膝盖磕在软毯上发出闷响。
她身上的浅粉织锦宫装绣着并蒂莲纹样,是去年贵妃赏的料子,此刻却在春日暖阳里泛着冷意。
“娘娘明鉴。”她仰头时,鬓边的珊瑚珠坠子晃出细碎光影。
“自贵妃娘娘去后,臣妾在这宫里独木难支.....”
“住口!”富察琅嬅猛地将茶盏搁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几点。
她看着阿箬骤然惨白的脸,有些心烦。
“皇后娘娘恕罪......”阿箬伏在地上,发间的珍珠步摇触到地面,发出细碎的轻响。
“嫔妾是从前贵妃娘娘的人,贵妃娘娘一直以来都以娘娘为尊。如今贵妃娘娘已经不在了,嫔妾自然也要以皇后娘娘为首。”
这话说的蠢,但富察琅嬅还是比较满意阿箬的态度的。
只是,今日被皇上大封六宫的话刺激了心神,再加上,她有些介意阿箬从前是如意的人……
皇后忽然站起身,孔雀金线绣的牡丹裙摆扫过阿箬膝头,“你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