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很轻的药香味,乐昭被她轻飘飘的两个字冲击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留学?为……为什么?”
S大是国内重本985了,这还不够吗?
她最清楚他为了保送付出了多少努力,如果一开始就注定要他放弃,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大家综合考虑后,认为对他最好的选择。”陈止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很遗憾,被他拒绝了。”
拒绝的漂亮!
乐昭呼出一口气,心里的闷堵也跟着轻松不少,可喜可贺,小陈同学终于出息了一次。
陈止兰看出她眼底的庆幸,忍不住轻嘲,“他不仅拒绝了这个提议,甚至还想放弃陈家继承权,留在这个小城市里,像个普通人一样上学毕业……我想这些,应该是被你影响的吧?”
她皱起眉,总算反应过来。
合着是来兴师问罪了!
“陈奶奶,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况他是您的孙子,您应该最了解,做一个普通人,这或许本来就是他想要的。”
“正因为我了解他!”陈止兰压低声音,“所以我才明白,他听话了这么多年,这次却执着不肯答应留学,是因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乐昭觉得神经再度被拉扯,提了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
这帽子是非要扣在她头上吗!
因为他不想去留学,所以就觉得是自己教唆?天尊!留学这件事她可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上哪去预卜先知给他灌输想法啊!
冤枉啊!
她脑海中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坐直身体看过去。
“陈奶奶,我想您应该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干预过陈景时的任何决定,甚至不知道他要留学的事情。
并且恕我直言,你刚才说,送他留学是大家综合考虑的决定,那这个大家……应该不包含陈景时自己吧?”
陈止兰苍老的眸子看着她,没有回答。
但答案很明显,他们根本不在乎陈景时的想法和感受,也根本不尊重他的意见。
她要的不是孙子,而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陈景时到底是做了多大的孽,摊上这么一家人?!
乐昭握紧双手,觉得自己跟她实在是交流不了了,强撑住最后的礼貌,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
“陈景时已经成年了,我认为他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希望你们可以尊重他内心的想法,而不是从外部寻找原因,更不是把错误扣在别人头上,最后,考试快结束了,我先走了……”
她正要去拉车门,一直沉默的陈止兰却冷不丁地开口问:“你觉得,他做这些决定,跟你没有关系吗?”
乐昭皱眉,目光灼烈地看过去,“难道有吗?”
陈止兰阖眼,轻轻咽了口气,不在执着于这个问题,反而问她: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想离开陈家?”
为什么?
她几乎要被气笑,他们真的不清楚吗?
非要说的话……
“因为他有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爹,神经分裂的妈,以及一个冷血无情的奶奶?这个理由对吗?”
这些话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气氛凝固了一瞬,陈止兰的眼皮不经察觉地重重跳了两下,几乎瞬间就血压飙升。
前排副驾驶上的检测仪立刻就响了起来!窗户降下,偷听的陈秘书吓得脸都白了,声音急切——
“老夫人,你的血压——”
“闭嘴!”
陈止兰冷眼瞪过去,苍老的寒眸威严十足,用力喘了几口气,情绪才恢复平静,“……我身子没事,把东西关了。”
她的身子还没有差到,被一个小姑娘气到昏厥的地步!
陈秘书战战兢兢地看了两人一眼,重新把窗户升了上去,临关闭前忍不住小声叮嘱,“乐小姐,请您注意……注意用词。”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啊!
乐昭忍下满腹的吐槽,抿着唇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陈止兰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怒火,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继续开口:“乐小姐,你可能无法理解,觉得他在陈家得不到尊重,觉得他被操控,没有自由。可陈家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包括他父亲,也包括我,因为这就是陈家的生存规则,谁都无法改变,有忍下来,爬到最高位,才有权利去反抗。”
她的语气渐重,冷笑了一声。
“他从小就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他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可他为什么还对陈家有求必应?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生存的规则,他也比任何人都渴望拿到权利!”
乐昭猛地打断她。
“他不会!”
陈景时,不是那样的人。
他从不善妒,也不对人抱有仇恨,他不懂他们的生存规则,他只想安稳地上学,毕业,好好生活。
陈止兰死死地盯着她,精明的眸子上下打量,忽然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单纯啊……”
“或许一开始,他的确不会……但他遇到了你,有了朋友,有了珍视的东西,这就相当于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有了软肋,他就必须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够自由地掌控自己的人生。”
乐昭噎住,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成长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父亲那边的人,现在已经开始盯上他了。”
陈止兰身子向后靠,疲惫地合上眼,“他们下了明牌,这几年里,无论他以继承人的身份做什么,那些人都会加码阻挠,我希望他出国,本质上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她缓慢地叹了口气,看向乐昭。
“但他放弃了,你说,他这么急切地成长,渴望拿到权利,是为了什么?”
乐昭心头猛地一震。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是最清楚答案的人。
因为28岁的陈景时,就是以极快的速度在陈家冒头,不出半年就手握商圈的半壁江山,就连陈严霆都要畏惧半分,整个陈家也没有人能再压到他头上。
他的确拿到了一直渴望的自由的权利,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娶了一无所有,全家破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