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熙眸中困惑:“竟还有条出路?究竟在何处?”
他这半月来昼夜揣摩定戎关沙盘,周遭山川地貌早已烂熟于心———哪怕一条溪涧、半片林莽,都刻在脑子里。
绞尽脑汁才想出个法子,怎料姐姐竟说另有出路?
苏景熙又在脑海里飞速过了遍地形,迟疑开口:“姐姐,景熙愚钝,实在想不通,定戎关哪还有第二条路,能叫他们突围成功?”
苏欢轻摇螓首,指尖点了点心口:“这条路,不在沙盘上,在人心头。”
“人心?”苏景熙更觉费解,“姐姐这话何意?”
苏欢眸色沉静如墨玉,却泛着粼粼微光:“镇西侯领十万雄兵,即便地形不及敌手熟稔、先机被占,也不该转瞬全军覆没。便是死守,也能撑些时日。可他们被困后,顷刻乱了阵脚,溃如决堤,叫人轻松剿杀。”
苏景熙紧抿唇,没接话———虽未亲见战情,却知姐姐所言非虚。
镇西侯秦禹战败的消息传回帝京,举朝震骇。
谁能想到,这位常胜将军竟在定戎关折戟沉沙?
景帝盛怒之下,连诛秦家满门。
苏欢缓声道:“秦将军生平堪称传奇,无愧名将之姿,却有个致命弊病———傲。”
苏景熙心头一动,抬眸望她。
夜色如墨,屋内仅两盏烛火摇曳。
昏黄光晕覆在苏欢似雪的面庞上,幽黑眼波里,似有星火明灭。
“他诚然有傲的资本,可为将者,最忌这点。过刚易折的道理,你该懂。前半生顺遂过头,定戎关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他竟一个都没占着,败得何其快。”
苏欢语调平淡,苏景熙却听出底下翻涌的波澜。
“若彼时他能稳军心、凝士气,将士如臂使指,未必不能绝境翻盘。”
室内静得似能凝霜,唯有烛火轻颤,“噼啪”爆了朵烛花。
苏景熙心口猛地一跳。
苏欢忽问:“景熙,你可知,最厉害的军队是何模样?”
苏景熙愣了愣,蹙眉思索:“……镇西侯麾下,或是镇北侯部曲?又或……镇南侯的兵?”
苏欢摇头:“率众军如驭一卒,上下同欲者,方百战不殆!”
苏景熙豁然顿悟,神色震动:“姐姐是说……当年定戎关一役,镇西侯军中竟也离心?”
“我没这么说。”苏欢望着他,唇角漾开极淡的笑,“只是教你兵书上第一课———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他日你若为将,身负万千将士性命,务必坚毅果决。”
苏景熙胸中气血翻涌,烛影里,苏欢容色清艳如霜。
她笑言:“姐姐必以你为傲。”
······
顺天府衙役离开时,抬走了何氏的尸首与近身丫鬟。
院子重归寂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森冷。
好好一个人突然悬梁自尽,死状凄惨,任谁今夜都难睡安稳。
何氏住的屋子被封了门,再没人敢靠近半步。
碧儿端着热水,往苏黛霜住处去,转角却听见两个小厮低声抱怨:“咱们命也太苦了!刚在这儿安定,又出这档子事!主母好端端的,咋突然寻了短见?”
“就是!她那性子,该去吊别人才对,哪能狠得下心自缢?”
“我瞧她是疯魔了!先是抄家,又没了儿子,谁能受这罪?”
“哎,你见着没?她舌头都吐出来了,忒吓人!听说吊死的会成厉鬼,会不会回来索命……”
“别胡说!”
另一人也慌,“咱们没做亏心事,怕啥?要找也该找仇人……啊!碧儿姐,你咋在这?”
那小厮瞅见突然现身的碧儿,惊得一哆嗦———大晚上突然冒出个人影,何况白日刚死了人,能不瘆得慌?
碧儿脸沉似水:“叫你们干活,倒在这偷懒耍滑!”
两人忙赔不是:“我们错了!碧儿姐千万别告诉小姐!”
他们没处可去,如今仗着楚公子照拂,好歹有口饭吃,若被撵走,日子怎过?
碧儿端着水,耽搁不得,只斥了句:“再敢偷懒,饶不了你们!”便转身走了。
两个小厮长舒口气,不敢再乱言,忙去做事。
碧儿往亮灯的屋子走,神思却还黏在方才那番话上。
一阵凉风刮过,她浑身寒毛倒竖,猛回头喝问:“谁?!”
身后空荡荡的。
可恐惧反倒疯长,碧儿不自觉加快脚步,到后来几乎是小跑。
“小姐!”
她慌慌张张撞进屋子,惊得苏黛霜一哆嗦。
紧接着,便是滔天怒意:“慌里慌张作甚!”
碧儿盆里的水泼出些,双手瞬间烫得通红。
她不敢吭声,咬唇认罚:“小姐恕罪,奴婢……莽撞了。”
苏黛霜哭了整日,眼下还挂着泪痕,眼尾泛红仍带狠厉,瞧着竟有几分森然:“没用的废物!”
她走到碧儿跟前,命她放下水、浸帕子。
“哗啦———”
白帕在水中舒展。
苏黛霜脑中突地刺痛,缓缓回头望向碧儿:“碧儿,你跟了我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