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陆临舟开口。
他坐在后座,背脊挺得很直。
林穗穗下意识也挺了挺后背,月白色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她眉尾压了压:“不用了,我坐班车。”
“上车。”他的声音目光扫过,再次重复。
林穗穗抿着唇,心底莫名生出了点逆反心理。
她不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远处传来班车的鸣笛声,林穗穗抬眼扫了下,单脚跳着转身就走,碎花裙摆扬起又落下。
陆临舟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怔。
她动作没那么自然,一瘸一拐倒是走得挺快。
陆临舟反应过来,推开车门下车。
可他刚跨出几步,就看见她扶着站牌站稳,回头睨了他一眼。
那模样,倒真有几分得意。
班车刹车的气鸣声中,林穗穗一瘸一拐地挤上车门,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陆临舟站在原地,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笑了下。
上海牌汽车驾驶座的老陈探出头,挠着后脑勺:“临舟,什么情况啊?”
陆临舟的下颌线紧绷得厉害,他扯松领口,喉结上下滚动,盯着班车远去的扬尘。
直到班车消失在眼前,陆临舟才敛下幽邃的眸。
他重重坐回车里,震得后视镜上的平安符来回摇晃。
“那现在去哪?”老陈又问。
“回家。”
“啊?”老陈发动车子:“这不刚从家出来吗……”
陆临舟没回话,老陈只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黑沉的脸,没再多问什么,一脚油门往回开。
……
车子一路回家,没两分钟就到了。
陆临舟推开院门,周瑾园正坐在客厅里,膝头摊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
见他回来,周瑾园抖开件浅蓝的确良衬衫:“临舟,你看看这件。”
陆临舟思绪被扯回来,偏头看向她手里的衬衫:“什么?”
“妈妈有个开服装店的朋友,王姐,她给我捎了几件衣服来。”
周瑾园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四五件衣服,和几条连衣裙。
月白、藕荷色、浅粉,都是城里姑娘时下兴的颜色。
“样子都挺好看的。”周瑾园举着衬衫往自己身前比,领口的木耳边蹭到脸颊上:“她说年轻姑娘穿这些好看时髦,你帮着挑几件?”
周瑾园抖着手里的衬衫:“这浅蓝还挺显白的,留不留?”
陆临舟盯着衬衫领口的褶皱,想起今早林穗穗穿的月白色衬衫,领口绣着花,虽然样子没这个好看,但是穿在她身上也挺好看的。
“都行。”陆临舟道。
“那这个呢?红色格子裙,有点张扬,但是料子摸着挺舒服的,你摸摸看。”周瑾园把手里裙子递给陆临舟。
陆临舟没有接,但布料划过他手背,还是能感觉到料子软和凉爽。
要是穿在林穗穗身上,只怕是显得她皮肤更白了。
见他不接,周瑾园也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拿女孩子的衣服。
但于婶出去买菜了,她又想多跟陆临舟相处相处,也就拉着他硬聊了。
她把裙子铺在腿上:“我看这腰褶,穿着还显瘦,挺好的,这个也留下。”
陆临舟的喉结动了动。
昨晚她房间,他看见陈叙托着她脚腕时,她腰上的蓝布衫被带起道缝,露出巴掌大的一截皮肤,比这些浅颜色的布料还要白。
陆临舟不自然地偏开视线。
“您看吧,我先进去了。”
“行。”周瑾园见他那模样像是有点害羞,心里也有点高兴。
看来他对沈曼宁应当也不完全只是拿她当妹妹的。
周瑾园又挑了两件,站起身来,往沈曼宁房里走。
……
昨天来的时候,林穗穗一路上还疼得厉害,几次要放弃。
今天再过来,整个人脚步都轻快多了。
林穗穗走进济生堂的大门,里面一如既往地人满为患。
陈叙治病的时候神情专注,林穗穗也没打扰,默默站在排队的人群里的最后一个。
等他看完前面一个病人,一抬头,正看见林穗穗扶着门框站着,月白衬衫领口沁着汗。
两人颔首打了个招呼,陈叙就低着头叫“下一位”了。
等排到林穗穗的时候,陈叙才冲她笑了下。
白大褂带起股艾草香,顺手拖过把竹椅放在她跟前:“坐,我看看脚腕。”
“今天好多了,能着地了。”林穗穗拽起长裙边,把脚踝露出来给他看。
陈叙托着她脚腕看了眼:“真不错,今天早上也有好好擦药?”
“当然。”林穗穗点点头:“你别说,家里于婶手劲儿也挺大的。”
“那最好了。”陈叙拿了针,重复昨天的程序。
脚腕是好了些,但扎银针还是一样疼。
林穗穗疼得又是一阵阵流汗,满心都在劝自己。
只要忍一忍,她脚腕马上就能好了。
“行了,留针十五分钟。”陈叙一边擦手,一边道:“今晚还是要擦药,擦药好得快。”
“嗯……”林穗穗搁在凳子上的脚稍稍挪动了半寸,然后又抬头看向陈叙,欲言又止。
昨晚在陆家,她不好开口,现在店里没有熟人,是最好的澄清时间了。
“那个,陈大夫。”林穗穗开口。
陈叙抬头:“嗯?”
“就是我昨天跟您吐槽的事儿……”林穗穗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那就是我个人的感受,很主观,并不是他们家真的欺负我了……”
陈叙毕竟是陆临舟军校的师兄,要是真的松嘴告诉陆临舟了,她本就艰难的省城生活,只怕更要雪上加霜。
还不如早点跪求他别往外说。
陈叙收拾银针包的动作顿了下。
两边的说辞,他都听过了。林穗穗感受到的不安,也确实是因为陆家一家人都在防着她。
他一个外人虽然不好说明,但他误会了林穗穗一场,也是有些愧疚的。
“放心,我嘴严着呢。”陈叙轻声道:“临舟和他家人也不是存心要欺负你,你别想太多。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反正你也知道我医馆在哪儿,随时来找我就行。”
“我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林穗穗笑着抬了抬脚:“就希望陈大夫能赶紧帮我把脚治好。”
林穗穗见他承诺了“嘴严”,心里的紧张也稍稍减弱了些:“毕竟厂广播站招人,我要是瘸着腿去面试,人家该笑话了!”
“你要去厂里的广播站?”陈叙有些意外。
“是啊,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林穗穗敛了笑,神色认真:“能来省城就很不错了,如果能上广播站,就有自己的工作了,后面说不定还能分到筒子楼,就不用麻烦陆家了。”
陈叙忍不住多看了林穗穗两眼,对她又有了些许改观:“倒是挺有志向?”
“志向得先有啊,才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林穗穗看了眼自己的脚踝:“还得去厂里广播站借收录机,脚踝总不好,确实不方便。”
“收录机?”陈叙微微挑眉:“我这里有台收录机,熊猫牌的,带木纹壳子,一直放着也没用。要不你先拿去用?”
“真的?”林穗穗的眼睛亮起来,腕间银镯滑到肘弯:“那太感谢你了陈大夫!!”
“客气什么。”陈叙拍了拍胸脯:“临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林穗穗一怔:“他……说我是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