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那辆黑色轿车在环保大厦楼下停稳的时候,车上的时钟才刚刚跳到九点零五分。
他对着后视镜整了整领带,手指头在领结那儿的银色小徽章上擦了擦。这小徽章啊,是去年山区小学的孩子们用易拉罐拉环做的呢,这时候在早晨的阳光里闪着柔和的光。
电梯门一开,陈女士的助理小林就在门口等着了。小林说:“胡先生,陈总在会议室呢,今天不喝茶了,要喝黑咖啡。”
胡逸听了挑了挑眉毛,他心里明白,这就是陈女士要动真格的信号啊。为啥呢?因为陈女士只有在谈特别严肃的事儿的时候,才会喝黑咖啡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胡逸推开门,就看到陈女士正低着头翻着一沓资料呢。她那条深灰色西装裤的裤线笔直笔直的,就像拿尺子量过似的。桌子上还放着他上次做的作品的cd,那cd的封套都被翻得卷边儿了。
陈女士头也不抬,就说了个“坐”字,然后手指在桌上的《2030年全球生态危机报告》上敲了敲,说:“胡先生,你昨天说要再来消除疑虑,我就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胡逸呢,也不着急说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又从里面抽出一叠手写的笔记,然后把笔记推到陈女士那边,说:“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就是您上周在听证会上提到的三点不满意的地方。”
首先啊,这作品里的环保数据特别模糊,净用“触目惊心”“令人痛心”这种词儿,具体数字却没有。
其次呢,山区儿童的采访录音占的比例太大了,把工业污染的直接证据都给盖住了。还有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您之前说我们的音乐就像‘裹着糖衣的止痛药’,根本治不了本儿。”
陈女士拿着钢笔,笔尖就悬在那儿没动,一抬头,眼睛里透着一丝意外。
她翻了翻自己的笔记,那字写得特别工整,就跟印刷出来的似的,就连当时她说“冰川消融速度比模型快0.3%”这种小细节都记下来了。
“哟,你还真下功夫了啊。”她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但是那些数据干巴巴的,你打算怎么把它们放到歌里去呢?听众又不是来听环保课的。”
“所以就得转换一下啊。”胡逸把平板电脑打开,找出一段比较粗糙的小样儿,“您瞅瞅这个——上礼拜我去长江源走了一趟,录了一段牧民的原话:‘二十年前啊,这儿的湖,湖水能淹到马肚子呢,现在马站在湖边儿,马蹄子都沾不到水。’”他点了播放键,那带着风沙声的粗犷方言就传出来了,“不过要是光放这个的话,听众可能会被打动,但是具体数字可就记不住了。”
他又切换到另外一段音频,节奏一下子就变快了,鼓点儿就跟急雨似的:“那要是再加上这个呢?‘长江源的冰川啊,十年就缩小了三个西湖那么大;黄河断流的天数啊,比我爷爷的白头发都多;您还说塑料能降解呢?海鸟胃里的塑料碎片啊,都能串成您脖子上三条银项链了。’”陈女士把背挺得更直了,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敲着——这表明她被触动了。
“说唱?”她皱起眉头,“是不是太花里胡哨了?”
“说唱的节奏最适合往里塞信息了。”胡逸调出国外的案例,“去年格莱美有个最佳环保单曲,就是用说唱列出了亚马逊雨林的砍伐数据,播放量都破十亿了呢。
听众跟着节奏念上两遍,那些数字自然而然就印到脑子里去了。”他身子往前探了探,“陈姐,您想要的不是那种干巴巴的说教,而是得让数据‘活’起来。眼泪是能打动人,可数字才能让人真正行动起来呀。”
陈女士沉默了好一会儿,足有五分钟。
胡逸心里清楚这是她的“思考风格”,就低下头翻出另外一沓纸:“这是我昨天晚上写的词,主歌还是原来的旋律,副歌加了三段说唱。您瞧瞧这句——‘既载梦又运粮的船’,以前就只表示山区孩子的希望,现在可以有两层意思了:船既要装载孩子们的音乐梦想,也要装着咱们为生态‘运粮’的行动数据。”
“你还挺会在字眼上做文章的。”陈女士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拿给小周他们看看吧,可别整成学术报告了。”
胡逸回到创作室的时候,小周正抱着吉他在那儿发愁呢,琴箱上堆着已经半凉的外卖盒子。“胡哥,陈女士那边搞定了吗?”他抬起头来,眼睛下面乌青乌青的,“我昨儿晚上捣鼓了八版编曲呢,加那些数据进去就跟往奶茶里撒盐似的,怎么弄都不是那个味儿。”
“要不试试说唱呗。”胡逸把词稿往他跟前一放,“主歌就用钢琴和童声,到副歌的时候就换成电子鼓点。你瞅这句‘滇池的蓝藻,厚得都超过我小学的课本了’——孩子们对课本的厚度心里有数,这么一说蓝藻的厚度不就有画面感了嘛。”说完他拿起吉他扫了个和弦,“节奏我都标好啦,十六分音符切分,就像机关枪似的但又不能太硬邦邦的,得带点民谣那种松松垮垮的感觉。”
小周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明白了!在副歌前面加一段环境音,比如说工厂的噪音慢慢变小,然后变成鸟叫的声音,接着再切到说唱——这样一对比,效果肯定更明显!”说完他就把电脑翻出来开始编曲,那鼠标点得跟飞似的,“胡哥你看啊,这儿加个气声‘你听’,然后再是‘35%的河流在喊渴,27%的森林在咳嗽’——”
“27%?”胡逸把最新的报告翻了出来,“最新的数据是29.3%,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了呢。”说着他就抽出钢笔把数字改了,“要是有误差的话,那些环保组织会觉得咱们不专业的。”
都凌晨三点了,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呢。
胡逸的保温杯里枸杞都续第三次了,小周的键盘上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