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金陵四大家族,史家因牵连进先帝倒行逆施的桩桩件件,被抄家没落,昔日繁荣景象不再;
王家亦因站错队,男丁被流放边疆,家产充公,族中女眷沦为贱民,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而王熙凤,在贾家被抄家之前就被贾琏休回了王家。
唯有薛家,因着薛蟠早早没了官身,与朝中事务牵扯不多,又加之薛家族人四处奔走打点,虽也被盘查许久,却终究未被卷入这场风波,反而因祸得福,暂时避开了这场灭顶之灾。
贾府更是凄惨,府中丫鬟小厮尽数被发卖,主子们不论男女老幼,皆被判为流放。
只有贾宝玉,被北静王救走。
其余人,枷锁加身,押解流放,一路上哀鸿遍野,令人不忍卒睹。
流放途中,薛蟠早已暗中打点妥当,宝钗虽随家人一同流放,却并未吃什么苦头。
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难掩天生丽质。
每日里,都有薛蟠安排的人送来吃食,虽不及往日锦衣玉食,却也足以果腹。
这日正午,宝钗正就着水啃着干粮,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却是王夫人和邢夫人。
两位夫人形容憔悴,衣衫褴褛,脖子上还带着沉重的枷锁,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王夫人一眼瞧见了宝钗手中的馒头,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宝丫头,我……我实在走不动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馒头?”
宝钗看着眼前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夫人,心中却没有什么怜悯心。
她抿了抿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柔声道:
“姨妈,我……我还要吃呢,不能给你。”
王夫人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作,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得冒烟,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里只能发出“咳咳”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弯下腰去,几乎要将肺里的空气都咳出来。
宝钗见状,心中虽有不忍,却也并未上前帮忙。
她知道,如今的王夫人已不再是那个在贾府中呼风唤雨的主母,而自己,也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她才能生存的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自己是因为王夫人和邢夫人不肯承认自己未和贾宝玉签婚书,才受此大难,因此自己不帮助他们,天经地义。
王夫人咳了许久,终于直起身来,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她死死地盯着宝钗手中的馒头,仿佛要将它一口吞下去一般。
然而,她最终也只能无力地垂下眼帘,继续艰难地迈着步子。
流放的路上艰难万分,尤其是对那些一向锦衣玉食的人来说,简直如同坠入地狱。
从京城出发没几天,王夫人和邢夫人便已经狼狈不堪,素日里衣饰华丽的发髻早已松散,脚下的绣鞋沾满尘土,甚至崩开了鞋底。
王夫人咳得行走困难,每一步都如刀割一般,但身后押解的官差却毫无怜悯之心,棍棒狠狠抽在背后,力道之重让她踉跄着跪倒在地。
相比之下,宝钗虽然过得并不算好,但至少衣食无忧,薛蟠还给她随身找了两名小丫鬟照顾。
王夫人随后,又几次尝试想从宝钗那里讨些吃喝,偏偏宝钗的脸色淡淡,温婉中带着一丝冷漠,
“姨妈,连我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哪还能周全旁人。”
这话虽得体,但怎么看都透着凉薄。王夫人强忍着怒意,正要再开口,却听旁边的官差恶声大喝:
“还在哪儿磨叽呢?快起来赶路!你们这些人,真当这是府里慢悠悠的轿子盛宴么?”
王夫人吃了这般斥骂,又被补上一脚,真是满腔委屈无处诉。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凄凄惨惨地爬起来,继续拖着沉重的脚镣跟上队伍。
一路上,总有些人撑不住,如野草一般倒在黄沙中,被官差喝骂几句,若实在爬不起来,便直接被拖下荒野,不闻不问。
几日间,这样的人便不下十几二十个。
这时,押解队伍经过一座小镇,宝钗借口身体虚弱,请求官差稍作停留。
薛蟠安排与她一起随行的丫鬟玺娘早早备好了银两,塞进官差的手中,那几个差役见此倒也答应了,让队伍停驻片刻。
与此同时,却无人留意到客栈的另一角,王夫人正咬着牙,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怨毒的神色。
王夫人自知自己现在的命运,几乎束手无策,但她却越发憎恨起眼前的宝钗来。
这一路上,她目睹宝钗周旋得游刃有余,锦绣衣衫依旧整齐,随行小厮照顾周全,哪有半点受苦模样?
这一切,对她而言无异于无声的嘲讽——明明是自己的外甥女,如今却如同高高在上的天鹅,而她这个长辈,却沦落至此。
憎恶与嫉妒啃噬着她的心尖,几乎连苦难的滋味都淡了几分。
“好得很,宝丫头。”王夫人嘴角一勾,低声嘟囔,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