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云濯犹如立在浪头之上,往左往右往前或者往后,全都不能!
楚闲云站起身来,看着他,继续说道:“殿下,请容我斗胆说一句,若您和太子妃舍命去救小皇孙,小皇孙活命不过是暂时的。
“不管瑄王还是皇帝,在您和太子妃死后,他们都绝不会允许您们的血脉活着。也绝不会允许您们身后的所有追随者活着!”
云濯看着他,眸光深深,犹如幽潭起巨浪,而他用尽全力压制。
楚闲云往前一步,声音沙哑低沉了很多:“太子殿下,我们很多兄弟的性命,全都交给您了。”
云濯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指尖掐入掌心,有殷红的血滴落下来,没入草丛。
楚闲云道:“不管殿下最后如何抉择,闲云都将一直陪伴您左右,底下那些兄弟们亦是如此。”
云濯眼眶猩红。
“我们既然一开始选择了您,不管结果如何,是生是死,都将忠诚到底。”楚闲云说完,后退,对云濯拜了拜,转身离开。
云濯一个人在屋檐下站了很久。
他知道楚闲云方才和他算了一笔账,若救小宝,便等于让成千上万人去死,那些藏在暗处的他的追随者,也将希望落空。
如果瑄王与皇帝之战中,皇帝胜出,大周民不聊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楚闲云说,听从他的命令,其实是以退为进,云濯清楚。
但云濯也相信,楚闲云说了忠诚,那就是真的忠诚。如果他最后当真选择小宝,楚闲云等人也会真的拿命跟他去拼。
但也正是这种忠诚,这种豁出性命去的忠诚,与小宝站在天堑的两边,像两只手同时捏住他的心脏,将他一颗心往两边拉扯,不管怎样,都痛彻心扉。
一边是江山与他的追随者,一边是他的心上人与他们共同的孩子。
怎么选呢?
墨垣说顺势而为,可是这种事情到底要怎么样顺势而为?去送死,然后听天由命吗?
云濯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感觉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连叶青雪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的,他都不知道。
“……小宝对我来说,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相信追随我们的人也都希望小宝能够平安无事、健康长大,但是在他们的生命中,肯定还有比小宝更重要的人或事!
“还有一些人志向高远、心存百姓,他们追随你,是为了大周江山,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够摆脱虚伪但罪大恶极的帝王……”
云濯捂住她的嘴巴,红着眼眶打断她:“不要说了!”
叶青雪看着他,眼神平静,缓慢但坚定地拿开他的手,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对我们来说比命还重要的人,对别人来说,未必如此。
“他们追随你,对你忠诚,是为了更远大的理想,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活命……他们把理想、把前程、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小宝并不比他们尊贵。”
云濯上前,急急喊她:“青雪!”
“云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是太子,且他们选择了你!”叶青雪把两个信封递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脚步。
“我把书信装回去了,你选一个吧。该你去的地方你去,该我去的地方,我去。”
云濯没有动,只是眼眶越来越红,“我没有办法放弃他……”
光是说出“放弃”这两个字,就要耗尽他全部力气了,谁人能够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小宝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啊!
叶青雪眼里含着泪水,仰头看着他,却笑着:“你没有放弃他,只是我们之间的力量有所倾斜而已。我去救他,而你,去完成你的任务。”
力量倾斜……
云濯的喉头剧烈滚动了下,她的意思是,她去救小宝,如果不幸,她和小宝一起死。
活着的那条路,她给他!
“我去救小宝!”云濯往前一步,呼吸急促不已,“你带领楚先生他们,按照原计划往前走……”
“那就抽签!”叶青雪道:“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小宝究竟是铁崖关还是锁龙坞,但我和他之间有母子感应,他直觉他在锁龙坞。谁抽中锁龙坞,谁去救他。”
也就是说,去锁龙坞的人,只能拥有一小部分力量,剩下的力量将会倾斜向另外一方,确保胜利的可能性更大。
“你不说话。”叶青雪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把两封书信在手中不断交错,交错,继续交错……
她不看手中不断交错的书信,只看云濯:“那我先选!我选中了,就谁都不许反悔!”
云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手中抽走了一封书信。
他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明是夏夜,却仿佛有种风雪在飘的肃杀凄寒感。
叶青雪当着他的面,把里面的信笺拿出来,递到云濯面前:“帮我看看,我选中的是什么?”
云濯的视线慢慢移到信笺上,眼眶慢慢、慢慢泛红,豆大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脖颈之间青筋一根一根冒出来。
“看样子抽中‘锁龙坞’的是我啊!”叶青雪笑了下,语气轻松:“如果最后很不幸……不管身在何处,我都会告诉小宝,你这个父亲从未辜负他。”
云濯刚要行动,刚要开口,庄信来了,微微喘着气:“太子殿下,皇上传召,要您即刻入宫。”
云濯还未反应过来,叶青雪已经上前一步,抱住他:“云濯,我希望结果是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争取最好的结果,希望你也是。”
她哽咽了,不得不停下来,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浸入他的衣服里。
好一会儿才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叶青雪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上天会庇佑我们的吧?抽签大概就是墨垣说的另外一种顺势而为,由我这个母亲去找小宝,最合适不过,你也没有辜负你的追随者们。
“当然,如果,如果很不幸,天道不站在我们这边,希望你,希望你寿终正寝。”
云濯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骨血中去。
叶青雪道:“这两三年来,我全身心都在小宝身上,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你说过……和你说过……”
她微微踮起脚尖,在云濯耳边说:“我爱你,我和小宝都爱你。”
……
云濯更衣出门的时候,楚闲云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和他说道:“我们的人已经传来消息,粮食被抢、被偷的事情,是皇上暗中派人做的。”
云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骑马入宫去。
风声飒飒,他来到皇帝的御书房门口,身为长子、身为太子,他小时候便对这御书房很熟悉。
他和旁人一样,曾经一度认为父皇是个仁君,是个极其厉害的英雄。
只不过他进军营历练早,又早早上了战场,和父皇的相处没有多少时间,仔细想来,其实他从小到大对父皇算不上真正的了解。
但是,在他的心目中,父皇真的曾经占据很重要的份量,且曾经是给他指路的明灯,他以为皇帝做成父皇这样,是很不错了。
“太子殿下,皇上在里面等您了。”怀福公公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濯收回思绪,深吸口气,踏进御书房。
“参见父皇。儿臣听说粮食丢失事件,影响十分恶劣,这么晚了父皇传召儿臣前来,可是为了这件事?”云濯率先说起此事。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道:“确实是这件事,有人说此次粮食丢失,很可能是敌国所为,为的是阻止大运河成功开凿。所以朕想派你前往调查此事真相,即刻就出发。”
静默片刻,云濯站起身来,看向皇帝。
皇帝被他的目光直视,微微愣了下,旋即想,他们父子之间暗地里早已经撕破脸了,云濯有此越矩行为,也不算什么意外!
不过,云濯很快就要死了,他不必有什么担忧!
“父皇,儿臣身为太子,却常年在外,荒废了学业,鲜少有时间与朝中各位大臣以及父皇学习治国之道,儿臣感到十分惶恐。”
云濯说道:
“粮食丢失之事,派其他人前往也未尝不可,或者大理寺段大人,或者七弟?父皇曾经不是说,召七弟回京,便是要他辅助儿臣的吗?”
皇帝心头噌地腾起,他是父,云濯是子,他是君,云濯是臣,现在云濯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质疑他并且质问他的决定?
但皇帝没有暴怒,他很清楚当务之急,是把云濯骗出去,才好杀死他。
皇帝身子虚弱地往后靠,咳嗽两声,“粮食丢失之事,可大可小,而且很可能是敌国之人所为,你身为太子,理应去处理此事……
“朕近来感觉身子大不如从前……你将事情处理好了,便可震慑四方,将来登基,朕也能放心些。你要明白,朕如此安排,完全是为你好啊。”
云濯往前一步,站在宽大的书桌前看着他:“父皇这么多年来,可有偶尔想起儿臣的母后吗?”
皇帝心中微微诧异,他们父子之间,鲜少提及先皇后,今晚云濯为何忽然提及?
难道,云濯察觉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