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没有接,他也不看,沉声吩咐道:
“你,放下手头所有事,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火速进京,将这件东西务必亲手送到……”
到这儿,他禁不住突然卡壳了。
送给孟忠?
这是最稳妥的。
可是孟忠否了自己将郝刚锋调入京城的提议,显然是不想让他掺合京城的事。
虽然他一直不知其如何作想的,但他相信这个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的老太监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相对于郝刚锋入京这步成功与否无所谓的闲棋来说,如今摆在唐辰面前的这件皇肚兜,才是致命的东西。
按理说明良帝驾崩,太子紧跟着驾崩后,后宫应该完全在孟忠的掌控之中,不应该,也不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可如今如此一件宫中实物,明晃晃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孟太监是不是出事了?他掌控不住后宫了?
那送给孟嵩?
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干爹,有手段,有谋略。
除了有着一定时代的局限性,唐辰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
两人名义上是一对父子,其实更是政治盟友。
按理说应该可以信赖。
但是,二人不熟。
如今分别一个月了,二人竟然没通过一次信。
以至于,双方都不了解对方的近况,更谈不上工作心得的交流。
虽然,这事赖唐辰。
他真的不太会写信,而且经历他拿信嫁祸萧元驭这事后,他对写信更是有着心理抵触,生怕哪一天被人拿着去举报。
他当儿子的不写,那当老子的便更不可能写,于礼不合。
唐辰想到此,嘴角抽搐,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
沉吟一番后,他还是决定相信九千岁。
“你将这件东西亲手交给魏忠贤,魏公公,记住亲手,不然你死了,可别连累我。”
虽然如今的九千岁手腕稚嫩了一点,但他们认识最久,而且没什么利益冲突,可以信任。
更重要的是,他对福王,如今的洪福帝无比忠诚,不像孟忠忠诚的对象是郑太后,而不是洪福帝。
见唐辰说的郑重,李荣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他也不敢看里面的东西,撕扯下余推官身上一块衣布当包袱,将肚兜包裹起来,揣入怀中,抱拳拱手后,拉开房门便大步出去。
他前脚走,钱大通后脚进。
“大人!”
唐辰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余推官,将嘱咐李荣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至于那件黄肚兜的事,自然隐匿没说,毕竟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嘱咐完,转而吩咐道:
“李哥另有要事,你就处理一下这些,我先去休息,等明日你们再给我汇报情况。”
“是,大人。”
钱大通俯身作势便要搀扶起他。
被唐辰摆了摆手,推开:“你忙你的,我是喝了太多酒,这会儿酒劲又上来了。”
说着,他招呼一名捉刀卫搀扶着自己,向酒楼后面走去。
得月楼老板只觉得天塌了。
本来承办官员们的接风宴,便就赚的不多,如今又摊上刺杀这么一档子事,即便他有后台,可也架不住这口锅太大,这下不伤筋动骨肯定不行了。
而且听说今日主角是那位,上任第一天便血洗了虎丘山庄的少年织造。
近半个月来,市面尽是关于他的传闻:有说他市侩,贪得无厌的;
有说他形如山魈,喜吃小儿心肝;
还有说他少年渔猎,专喜饮人孚乚;
更是,没皮没脸地学当年武宗,在织造衙门中专门建造了一间豹房,终日银乐。
可以说各种传闻不一而足,唯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干过一件好事。
他当得月楼老板不是一天两天了,见的官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但是,像这位小爷上任不到半个月,名声这么差的,还是真是少见。
不过今日不管其他,他只求,今晚能平安度过,不要再出事。
尤其在前面传来命令,那位少年织造要借宿在他这里后,他忙将自己住的房子腾出来,只求能让这位小爷不要折腾他们一家。
忐忑中,便见四五位腰配长刀,身穿盔甲的英武校尉,护卫着一位少年,大步向这边而来。
得月楼老板本身弓着的腰,不自觉又塌了一半,刚酝酿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脸。
便听道一个奸细的太监音,由远及近:“唐大人,唐大人,你没事吧?可吓死咱家了。”
唐辰听见有人喊他,驻足回望。
但见,胖太监在另外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快步向他这边跑来,只是他太胖,两名小太监架着他跑,还没走来的快。
“庞公公,没受伤吧?”
及近,唐辰上下打量这胖子一眼,但见他额头略有些青紫,身上不见伤痕,出于礼貌关心了一句。
庞保顿时如见了亲人般,又哭起来,抓着他的手边哭,边絮叨:
“大人呢,麦郎,差点就见不到您了,麦郎,死不足惜啊,可不能鞍前马后随侍在大人您身边,是麦郎大遗憾啊。”
唐辰被他哭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好了,好了,你也跟得月楼的老板借一间房,咱俩就在这后院休息吧,有捉刀卫在外护卫,没人敢来找你麻烦。”
庞保哭声顿止,但没过两秒,又干嚎起来:
“大人呢,你就是麦郎的再生父母啊,麦郎这辈子做牛做马……”
只是这次没让他哭完,唐辰便甩开他的手道:
“你要是再哭,我可就让捉刀卫将你赶出去了,谁知道外面黑灯瞎火的还隐藏着多少倭寇,万一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庞公公可能就要真成了麦地里的滑板鞋了。”
庞保不知道滑板鞋是什么,但见唐辰不赶他走,顿时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有捉刀卫和兵马司护卫,他真不敢回衙门里去。
而且今晚他在外面是真见识到,号称天子亲卫中亲卫的捉刀卫,战斗力是如何彪悍了。
那日重回到苏丘时,便听说捉刀卫血洗了虎丘山庄,当时他还想着,这肯定是这位少年织造使诈骗开的山门。
今日见捉刀卫纪律严明,出手果决,比苏丘卫所里的兵强的不是一点半点,立刻明白,那日血洗虎丘山庄,这群杀坯还收着力来着,不然虎丘山庄肯定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就比如那个妄图单枪匹马刺杀唐大人的什么,什么二代柳丁目,此时,浑身上下没找到一块完整的肉,那血流的他仅仅回想一下都想吐。
得了唐辰的许诺,庞保顿觉安全感爆棚。
拍着得月楼老板已经塌下去的脊背,大言不惭地道:
“唐大人能住你这里,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了,你要是伺候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得月楼老板连声称是,引着两人向后院走,至于他心里在骂谁,那就不得而知。
谢绝了老板安排的侍寝姬妾,唐辰洗漱之后,躺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便听门外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大人什么时候能醒啊?”
“这谁知道?”
“可,老大人来信,信使还在外面等着呢,这可如何是好?”
“老大人?不是听说大人改姓更名,和原来的老大人恩断义绝了吗?那位老大人还敢给大人写信?”
“你不知道,大人拜了孟二爷为义父吗?”
“孟二爷?那个孟二爷?”
“还能是那个,就是你想的那个。”
“那岂不是给太……”
“嘘,要不是那位不能收,我看咱们大人会直接拜那位了,省得绕一圈。”
“行了,都别嚼舌根子了,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你们谁进去叫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