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黄泉路。”前面的谢庭封头也不回,“这是阴阳道,比黄泉路更凶险。你们可坐稳了。”
我低头看去,只见鸡爪外的灰色地面下,隐约有无数黑影蠕动,仿佛随时会伸出什么可怖的东西来。
易扶摇把我抓得更紧了。
约莫一刻钟的行走,更像是在一场灰色的梦魇中沉沦。
当前方那片混沌里终于浮现出别的颜色时,所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的悸怖。
那是一扇门,一扇由流动的岩浆与凝固的绝望构筑的门。
它与其后的高墙,共同组成了一个亵渎常理的巨物,不仅占据空间,更在侵蚀观者的心智。
我甚至觉得,那扇门……正在等待。
谢庭封在距门丈许之地蓦然停步,仰望着那扇巨门,沉声道:“踏入此门,便是黄泉路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沉重刺耳的“吱呀”声,那巨门竟自行缓缓洞开,仿佛一张正在打哈欠的巨口。
谢庭封侧身让出通路,目光落在我身上。
而我跨下那只一路还算安分的大公鸡,此刻颈羽根根倒竖,喉中发出断续的、威胁性的低鸣,俨然如临大敌。
谢庭封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看来,这畜牲灵识未泯,不敢入黄泉。李兄,你看这……”
不等他说完,我已自那昂首的公鸡背上一跃而下。
那公鸡犹自啼鸣,毛羽倒竖,被我厉声一喝,才稍稍安静。
我随他踏入大门,门内晦暗不明。
未行十步,身后那两扇笨重的大门便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间。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我背上的易扶轻轻一颤。
几乎是同时,四周阴风骤起,裹挟着似有若无的鬼哭与狼嚎,在空中盘旋缭绕。
走在前方的谢庭封脚步蓦地一顿,他回过头来,脸上绽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电光石火间,他身形暴起,如一只窥伺已久的夜枭,直取我背上的易扶摇扑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避其锋芒,单手掐诀如电,一道无形气劲直击其胸腹,将他狠狠掀飞出去。
他在地上连滚数圈,方才勉强以单膝跪地稳住身形,竟顺势俯首,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尖锐:
“禀告法王,新娘已带到!”
谢庭封那一声尖锐的禀报,如同一声敕令,打破了周遭诡异的平衡。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盘旋的阴风与嚎哭戛然而止。
并非恢复宁静,而是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的水中倒影,开始扭曲、波动、重组!
方才的景象,眨眼之间,竟已彻底改换门庭。
刷着红漆的廊柱,青石板地铺上了大红色的廉价地毯,摇曳着昏黄烛光的龙凤喜烛。
处处张灯结彩,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俨然是一派民国时期的婚礼布置。
只是这喜庆布置得仓促而诡异,烛光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宛如群魔乱舞。
在这片虚饰的喜庆中央,主位之上,一个穿着绀青色民国军阀礼服、身材臃肿的身影,缓缓自一张太师椅上站起。
他面色浮白,嘴角噙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正是大汉奸胡汉三!
他鼓了鼓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好,好,好!千等万等,总算把新娘子给等来了。吉时已到,这便.....拜堂吧!”
他目光贪婪地锁定在我背上的易扶摇,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单膝跪地的谢庭封,此刻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先前那伪装出的和善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讥讽的得意。
他站起身,轻轻掸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与方才被我“击飞”的狼狈判若两人。
“抱歉了。”他转向我,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歉意,只有冰凉的算计,“法王许我的,你给不了。”
他话音未落,我背上的易扶摇已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与难以置信。
“谢庭封!你身为引路鬼差,竟与这等邪魔沆瀣一气!”
谢庭封嗤笑一声,眼神掠过易扶摇,最终落在我身上。
“引路?我引的,从来就是法王要的路。一路辛苦你护送了,不然这狡猾的新娘,还真不好‘请’回来。”
高座上的胡汉三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肥肉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既是他一路护送新娘而来,也算半个娘家人。来啊,给这位‘娘家人’看座!”
我:“......”
背后的易扶摇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奈的荒谬:“怎么办?说好的下阴间办事,这下可好,直接下到人家‘被窝’里来了!”
我斜睨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心神却已如电转。
与此同时,门外恰到好处地传来了“咯咯咯”的高亢鸡鸣。
与我心神相连的公鸡感应到了召唤,紧接着,便是“砰!砰!砰!”的猛烈撞门声,一声急过一声,仿佛随时要破门而入。
我周身气息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目光穿透满堂虚饰的喜庆,直逼高台上的胡汉三,冷然嗤笑:
“娘家人?就凭你,也配?”
话音未落,流萤剑已自我袖中清吟而出,一道三尺湛蓝寒芒如秋水乍泻,直指高座之上的胡汉三!
剑光流转,映得满堂虚伪的喜庆之色尽失光彩,让原本就很低的温度更冷了几分。
却见胡汉三不慌不忙,竟“嘿嘿”一笑,臃肿的身形缓缓站起。
他俯视着我,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戏谑:
“第一天骄,李九云?我知道你。你的名头,这几天倒是响亮得很。不过嘛....”
“不过”二字尾音尚未落下,他整张脸皮骤然如蜡像般融化、撕裂!
头颅在瞬间膨胀、扭曲,化作一个青面獠牙、巨大无比的厉鬼头颅,血盆巨口贲张,发出一声震魂摄魄的怒吼:
“吼——!!!”
音浪裹挟着浓重的阴煞之气席卷而来,几乎要吹熄龙凤喜烛。
他那恐怖的头颅悬于半空,声如万鬼同哭:
“那又怎么样!别忘了,这里可是在我的阴阳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