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丰沉默着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铁战甲的边缘,目光再次落回石桌上的盒子。
暗紫色的花瓣在盒内若隐若现,像是浸在墨汁里的绸缎。
又仿佛藏着一头蜷缩的凶兽,只待某个契机便会挣脱束缚,张开獠牙。
“这冥兰花,我该怎么处理?”
他开口时,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连自己都听得出那份难以掩饰的艰涩。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拒绝的余地。
自己和家里人的性命还捏在对方手里,落阳坡的罪证如同悬顶之剑,哪怕明知是火坑,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
柏青羽缓缓起身,折扇轻摇,遮住了嘴角的半抹笑意:“何千夫长拿到冥兰花后,趁着夜色,去镇妖军的沿岸防线走一圈。”
“走的时候,把盒子打开一条缝隙,不必太大,能让冥兰花的气息悄悄散出去就行。”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强调。
“记住,是‘悄悄’,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防线的守军。”
“做完这些,你再返回拒北城,把冥兰花藏在一处废弃的空院里。”
他指了指石桌另一侧,“具体位置我已经为你选好,这是地址。”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轻轻放在盒子旁。
卷边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上面用朱砂勾勒着几条街巷,终点处画着一个小小的叉号,旁边还标注着“西巷三号”。
“接下来的事,自然有教中的其他人接手,你无需过问,也不必窥探。”
柏青羽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做好你该做的,好处不会少。”
“好。”何庆丰应得干脆,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讨价还价。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安魂教的一枚棋子,棋子不需要有太多想法,只需要精准地执行命令。
哪怕这命令背后是尸山血海,他也只能照做。
柏青羽见他应下得如此利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连眼底都漾着几分满意:“何千夫长果然是识时务之人。”
“事成之后,尊者说了,除了先前许诺的‘醒神丹’,还会额外赐你一枚‘淬骨散’,助你打磨肉身,离四象境再近一步。”
他刻意加重了“四象境”三个字,像在吊着重物的绳子上又添了一把力。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是教中在拒海城的堂主。”
柏青羽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何千夫长你要是有什么事,大可在我那处宅院的后门旁边,找半截青砖,底下压三片桂花叶。”
“不出半日,自然有人与你联络。”
说罢,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青衫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出院墙,连衣袂带起的风声都细不可闻。
院子里只剩下何庆丰一人,和石桌上那只装着冥兰花的盒子。
幽冷的光从盒缝里渗出来,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墙,又低头看了看羊皮卷上的朱砂印记。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骨髓都在发颤。
打开盒子,释放冥兰花的气息,引妖兽潮攻城。
这哪里是任务,分明是要让他亲手将拒北城推入地狱。
数十万人,旦夕之间便可能沦为妖兽的口粮,而他,就是递出屠刀的帮凶。
可他,竟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
夜风吹过院子,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又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迎来浩劫的城池,提前奏响了哀歌。
“果然,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何庆丰看着桌上的盒子,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
安魂教行事向来狠辣,哪会满足于只除掉丘哲一队人?
这是要借着他的手,掀翻整个拒北城的根基啊。
如果这件事做成了,那他可就算是彻底钉死在这条贼船上了。
从前或许还有回头的余地,往后便是与镇妖军、与整个拒海城为敌,再无转圜的可能。
如果要是被拒海城的高层知道这件事,他不敢深想,后背却已沁出冷汗。
追杀他的绝不会只有镇妖军,破锋军、皓阳军,都会将他列为头号重犯。
更可怕的是,拒海城极有可能会派出四象境强者亲自追杀。
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翻遍千山万水也会把他揪出来,让他尝尽世间酷刑。
至于悬赏他的踪迹和人头?
那赏金定然能让无数修士疯狂。
一枚破境丹,足够让最要好的兄弟反目,让最忠诚的部下背叛。
“罢了,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何庆丰轻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认命的疲惫,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命运低头。
他抬手将盒子和羊皮卷一并收入乾坤袋,指尖触到盒面的刹那。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透过储物袋传来的阴冷,像附骨之疽,甩也甩不掉。
柏青羽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几个起落便出了拒北城的内城,来到贫民区的边缘。
这里的房屋多是土坯墙、茅草顶,低矮得像是伏在地上的土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烈酒的气息。
他在一处院墙斑驳的院子前停下,院里堆着半墙高的柴火,枯枝间还夹杂着些破旧的渔网,一看便知是渔民或樵夫的住处。
“咚咚。”柏青羽屈指轻叩木门,节奏分明,像是在敲某种暗号。
“谁呀?”
院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显然是被这深夜的敲门声惊到了。
“是我。”柏青羽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顿时没了方才的警惕,很快传来门闩抽动的“吱呀”声。
木门被拉开一道缝,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满脸风霜,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长着一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憨厚老实的面容。
“见过堂主。”男人看到柏青羽,连忙推开门,躬身行礼,动作带着几分拘谨,却又透着熟稔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