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的地道深处,王根生数着洞顶震落的土渣。
每粒砂石砸在青砖上的脆响,都对应着地面传来的闷雷——那是日军九七式重爆击机在投掷250kg航弹。
妇女们怀里的婴孩刚张嘴要哭,立刻被裹进浸过醋的粗布里,这是余继承教的防震聋土法。
\"第七波了......\"王根生借着油灯微光瞥向怀表,表盘玻璃的裂纹把时辰割得支离破碎。按预案,鬼子轰炸间隙该有三刻钟转移窗口,但今天航空队的进攻节奏快得反常,仿佛铁了心要把整座山炸成齑粉。
\"保字咋写?\"赵寡妇攥着炭笔的手在发抖,墨色在弹药箱糊的\"黑板\"上洇出蝌蚪纹。她脚边堆着半袋苞米面,这是替后勤组磨面挣的工分。
\"宝盖头底下加个呆!\"王根生用刺刀尖在地上划拉,刀锋在青砖擦出火星,\"保家卫国的保!\"
十几个裹脚老太太跟着比划,缠足布在地面蹭出沙沙声。她们身后,二十多个半大孩子正用弹壳排算术题:\"三发迫击炮弹加五斤小米等于......\"
\"等于打跑小鬼子!\"瘸腿的老货郎突然接茬,他装干枣的褡裢里藏着边区自造手榴弹。满洞哄笑中,王根生注意到角落有个灰布长衫的身影在记笔记——那人的狼毫笔尖始终悬在纸面三寸,像随时要扑食的鹰。
\"乡亲们静一静!\"王根生突然抬高嗓门,震得洞壁油灯晃出鬼影,\"下面讲防特务!\"
他踢开脚边的弹药箱,露出整排缴获的日军毒药:磺胺片大小的氰化钾胶囊、印着仁丹广告的细菌培养管、甚至还有伪装成胭脂盒的定时雷管。
\"前天杨树沟抓住个特务!\"他抓起盒\"虎骨膏\",撕开蜡封露出里面的微型照相机,\"说是治风湿,专拍咱粮仓位置!\"
妇女们倒吸凉气。赵寡妇突然指向灰布长衫:\"这先生兜里也有药匣子!\"
\"哎呦,老朽是游方郎中......\"长衫客作揖时露出腕口的茧子——那是长期握枪才有的硬皮。王根生瞥见他药箱缝隙漏出的半截线香,心头猛地收紧:特高课最新通报里,有种掺了磷粉的香,点燃能当信号弹!
\"咱家二牛在九州团当机枪手!\"李婶突然炫耀似的举起布鞋,鞋底纳着\"杀敌报国\"四个字,\"上月探亲带回两斤盐,还教俺写名字咧!\"
洞内顿时炸了锅。裹脚老太太颤巍巍摸出个荷包:\"三狗子当侦察兵,给俺捎的鬼子糖块......\"
她展开包糖的《朝日新闻》,头条赫然是\"魔兵团余继承部重创皇军\"。
\"现在参军啥章程?\"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俺能扛六十斤小米翻山!\"
王根生感觉喉咙发苦。他想起余继承临行前的叮嘱:\"参军热情要当滚水,喝急了烫嘴,得用政策当瓢舀。\"
\"独子不征!\"王根生突然敲响铜锣,震得洞顶落灰簌簌,\"家有六十岁以上老人者,留一成年男丁!\"
沸腾的地道瞬间冰封。那半大孩子的褡裢滑落几颗干枣,滚到灰布长衫脚边——那人俯身捡枣时,后颈露出块刺青,形似日本天照大神的八咫乌。
\"可是......\"赵寡妇攥着炭笔的手暴起青筋,\"俺男人被鬼子挑了,就剩个八岁娃......\"
\"娃就是火种!\"王根生抓起她儿子的识字本,封皮画着棵被雷劈断的老树,树墩上却抽出新芽,\"等娃识满五百字,扛得动红缨枪,九州团敲锣打鼓来请!\"
灰布长衫突然咳嗽着起身,药箱铜锁咔嗒轻响:\"老朽略通医术,愿为大军义务行医出诊……\"
王根生的余光瞥见药箱夹层泛着油光——那是长期装枪械才会浸的枪油。他假意上前搀扶,掌心触到对方虎口的茧子,厚得能磨刀。
\"先生这当归不错啊。\"王根生突然掀开药匣,抓起把药材嗅了嗅,\"怎的带着硫磺味?\"
地道骤然死寂。二十个正练算术的孩子突然散开,手指悄悄摸向后腰——他们裤带上都别着边区造掌心雷。
灰布长衫的瞳孔缩成针尖,药箱底层的九四式手枪压簧声微不可闻......
沁源县外的山道上,二十辆驴车碾着薄霜吱呀前行。龙文章蹲在车辕上嚼草根,舌尖品着初冬的凛冽,后槽牙却咬得死紧——车上盖着茅草的马克沁重机枪露出半截水冷管,像条蛰伏的钢铁巨蟒。
\"迷龙!把帆布扎紧!\"他扭头吼了嗓子,声波撞在峭壁上折回来,惊飞几只寒鸦。
迷龙正跟几个东北老兵推搡着架野炮,闻言翻个白眼:\"你当小鬼子侦察机是瞎的?余老大要咱当饵,不得撒点腥味儿!\"
说着故意扯开帆布,让炮管在晨光下闪出半寸冷光。
不辣从崖顶索降而下,绑腿里别着刚拆的日军绊发雷:\"往东五里有个野庙,灶灰还是温的!\"
他摊开掌心,几粒焦黑的苞米碴子粘着血痂,\"昨夜真有货郎歇脚,鞋印是昭五式军靴的锯齿纹!\"
龙文章摸出余继承给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兵者诡道\"四个瘦金体。
这是攻陷吉野大队时缴获的,余继承转赠时说的话犹在耳畔:\"做饵要像唱戏,七分真三分假,得让莜冢觉得逮着了大鱼!\"
\"传令!\"他突然踹翻装手榴弹的柳条筐,木柄雷咕噜噜滚了满地,\"留一小撮火药在野庙,再撒半袋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