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华院里,王茂生专去阴冷潮湿的牢房和医务室,孔祥波受不了里面污秽的气味,一进去就干呕,满地排泄物和爬上脚面子的大老鼠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待不了半分钟就往外跑。
王茂生却能坐在里面,与被毒打虐待的同志交谈。表面上他是在做劝降工作,实际上却在不经意间采访一些被抓进来虐待、毒打的情况。
孔祥波使坏给他披上的夹袄成了好东西,他把衣服覆在采访对象身上,这丝温热能保住一条鲜活的生命。
像往常一样,结束谈话之后,他会介绍里面的人是谁,在中共山东分局担任什么重要工作,自己是有希望将其策反的,希望狱卒看守客气对待不要误了喜多诚一司令交代的大事。
就像当初他被孔祥波捞出来一样,这几位奄奄一息的同志也会得到适当的救治,避免枉死在这战俘营里。
孔祥波看出他的把戏,但并没有揭破,毕竟王茂生说的这些假话能让他在喜多诚一面前交差,持续获得重用和经费支持。所以他甚至不揭穿王茂生给囚犯留下夹袄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王茂生突然要求停车,说呗路过一家糕点铺勾起了馋虫,要求孔祥波下车去买些蜜三刀、炸糖果来吃。
孔祥波骂骂咧咧不想动弹,王茂生就跟他要钱说自己去买,但汉奸们哪敢给他单独下车的机会啊,只能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买来吃食。
这是一个积极信号。王茂生知道自己正逐渐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利,假以时日必定能与地下党组织联系上。
他回去写文章,在孔祥波与其他特务懒散休息的时候悄悄在小纸片上记录下今日采访获得的珍贵内容。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做得极其隐秘,否则一旦被特务搜出来,自己前期的忍辱负重都将毁于一旦。所以这些纸片都只有巴掌大小,被他卷成了纸烟模样塞进烟盒贴身藏着。
日本人现在对他很客气,并不会每日搜身检查,不过特务每日打扫起居卫生,放在房间里反而不安全。
有相当一段时间,王茂生就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每天写文章骂一骂重庆国民政府就吃喝不愁。他自认为没有出卖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秘密算不上叛徒,以钱掌柜的精明不至于立刻派锄奸队来干掉自己,却完全忽视了另一股势力对他的仇恨。
国民党军统特务接到命令,要求务必尽快除掉“大汉奸”王茂生。
因为王茂生在伪中国青年发表的文章太犀利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不但日伪政府大肆宣传诱降国统区民众,连中共的游击队干部都背诵全文,在和周边顽军对抗时动摇其军心,已经有好几个团在游说下宣布起义。
这些消息雪片一般传递到重庆,始作俑者王茂生也成为了军统的必杀目标,于是一个周密的刺杀计划酝酿而生。
他们在鲁仁公馆到新华院的路上设伏,伏击地点故意选在闹事区,撒下地刺尖钉扎爆了车胎,打算趁着司机下车查看的时候一拥而上,把车里的人乱枪打死。这计划可行性很高,军统甚至把主要精力放在得手后如何安全撤退上。
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钱掌柜的掌握之中。在处理王茂生的问题上,中共地下党组织是存在分歧的,大部分人认为应该尽早锄奸减小损失,但钱掌柜却看出蹊跷迟迟没有安排行动。这次军统派人过来刺杀倒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他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军统拦车干掉司机和看守,他们再去把王茂生救出来,甭管此人是真汉奸还是假叛变,等审查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然而百密一疏,所有人都想不到,刘子魁的出现,居然意外搅黄了这万无一失的计划。
那天早上,王茂生走出小院坐上汽车准备出发时,无意间透过车窗看到了刘子魁。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仇怨、痛心和惋惜。
他知道坏了,这小子冒冒失失地跑到鲁仁公馆附近,不是想营救就是想亲手锄奸,但这里可是日军驻山东的大本营,无论哪种目的,只要出手就很难全身而退。为了刘子魁的安全着想,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行动!
于是汽车刚起步他就捂着肚子说要窜稀,得赶紧回去蹲茅厕。孔祥波和另外两名特务顿时无语,只好取消了当日行程。
接下来几天,王茂生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心里不爽,找各种借口推脱工作不肯出门,不给刘子魁见面动手的机会。然而孔祥波也不是傻子,从王茂生突然异常的举动中看出了端倪:“你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吧?”
“什么不对劲,怎么不对劲?”王茂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不能休息几天吗?”
“哼哼,行啊,没问题,你休息就是了。”
孔祥波冷笑着出了门,去找木村义明汇报异常,分析可能是八路军派人来营救王茂生了。于是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一名体貌相近的特务假扮了他,坐上汽车前往新华院。
他们满以为设下圈套能抓到中共地下党,却没想到钓出了军统的人。
军统特务不熟悉王茂生的行为习惯,只看到打扮一模一样的就上了当,一路人尾随,另一路人去打电话通知行动,锄奸小组全员埋伏在预定地点准备动手。可伪装成黄包车夫的刘子魁却一眼看穿阴谋。
他心中愈发痛苦,怀疑王茂生向日本人告密,故意设下圈套来抓他了,于是伤心离开此处去向钱掌柜告别。
钱掌柜大吃一惊:“你确定那人不是王茂生?”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走路习惯不对,绝对是有人假扮的!”
“那可糟了,”钱掌柜赶紧写个条子,“你赶紧送到大观园万鑫典当行,那里是军统的秘密情报站,进门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把这个条子放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