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村口的老槐树下就传来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王大爷披着棉袄扒着门框往外看,眯着眼睛瞅了半天,突然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粮食到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潭,瞬间在村里炸开了锅。刚从地里摘完露水菜的妇人丢下菜篮子就往村口跑,背着书包准备上学的孩子也忘了赶路,踮着脚往拖拉机来的方向望,连趴在墙根晒太阳的老黄狗都支棱起耳朵,跟着人群往前凑。
叶辰从打井机上跳下来时,手上还沾着机油。他甩了甩手上的油星子,看见三辆绿色的解放牌拖拉机正碾过村口的土路,车斗里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上印着的“救济粮”三个字在雾里若隐若现。打头的拖拉机上,赵支书正探着身子喊:“都让让!小心碰着!”
“赵支书,这粮是从哪调过来的?”有人凑上去问,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草绳。
“县粮站连夜调的,”赵支书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劲,“上面知道咱村旱得厉害,口粮快接不上了,特批了这批救济粮!”
说话间,拖拉机已经停稳。叶辰上前搭了把手,帮着把麻袋往下卸。麻袋沉甸甸的,一摸就知道是新碾的小米,还有掺着红豆的杂粮,隔着粗布都能闻到谷物的清香。他刚把一袋小米抱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抽泣声。
回头一看,是西头的李婶。她手里还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孩子正睁着大眼睛盯着麻袋,小舌头不停舔着嘴唇。“叶师傅,”李婶抹着眼泪笑,“这下好了,娃不用再啃观音土了……”
叶辰心里一酸,赶紧把麻袋往她跟前送了送:“李婶,先给孩子熬点米糊糊,这小米新下来的,养人。”
正忙着,人群外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张寡妇家的娃晕过去了!”叶辰撂下麻袋就往那边跑,只见张寡妇抱着孩子蹲在地上,孩子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已经没了力气哭。“早上就喝了点野菜汤,怕是饿狠了……”张寡妇哭得直哆嗦。
“快!找锅!”叶辰喊了一嗓子,旁边立刻有人应着跑回家抱来口铁锅。他抓过一袋小米,拆开麻袋舀了两碗米,又让人去井里打水。柴火很快在槐树下架起来,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米香混着水汽渐渐散开,闻着就让人心里发暖。
“慢点喂,别烫着。”叶辰蹲在张寡妇身边,看着她用小勺给孩子喂米糊糊,孩子起初没力气,吃了两口就睁开眼,小嘴吧嗒着抢勺子,看得周围人都笑了。张寡妇抹着眼泪说:“叶师傅,要不是你们前些天帮着打井,这水都喝不上,更别说熬米汤了……”
“这是应该的。”叶辰摆摆手,刚要转身,就看见赵支书正和几个村民往麻袋上刷红漆。他走过去问:“支书,这是干啥?”
“做记号,”赵支书手里的刷子沾着红漆,在麻袋上写着“西沟村”三个字,“这批粮按户分,一家一袋小米,两斤红豆,还有点玉米面。咱得记清楚,不能乱了套。”
正说着,李怀德跑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叶哥,你看我找着啥了?”他把袋子一倒,滚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昨儿在山坳里刨的,藏在石头缝里没被晒干,能煮着吃!”
“好小子,这都能找着!”叶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分完粮,咱用救济粮的玉米面掺着土豆,蒸窝窝吃!”
分粮的时候,村民们排着队,没人插队,没人争抢。轮到王大爷时,他颤巍巍地接过麻袋,往叶辰手里塞了个皱巴巴的布包:“叶师傅,这是俺老婆子攒的几个鸡蛋,你带着路上吃。”叶辰推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暖烘烘的。
李婶抱着孩子又来了,手里端着碗米糊糊:“叶师傅,你也喝点,刚熬好的。”碗沿还冒着热气,上面飘着层米油,看着就香甜。叶辰接过来喝了一口,温热的米香滑进喉咙,熨帖得心里踏实。
突然,村东头传来欢呼声。有人喊:“渠里来水了!渠里来水了!”叶辰放下碗就往东边跑,只见昨天刚修好的引水渠里,清清的水流正“哗哗”地淌着,沿着渠岸往地里去,干裂的土地被水一泡,立刻泛起湿润的黑。
“是上游水库开闸了!”赵支书跟着跑过来,手里的红漆刷子都扔了,“咱的麦子有救了!”
村民们都涌到渠边,有人脱了鞋跳进水里,任凭凉水漫过脚踝,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们更是疯了似的在渠边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没人在乎。叶辰站在渠边,看着水流进干裂的麦田,看着村民们脸上的笑,突然觉得,这救济粮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像是颗定心丸,让大家心里的慌劲一下子散了。
分完粮,叶辰帮着几户困难户把粮食扛回家。张寡妇家最困难,男人前年走了,留下三个孩子,大的才八岁。叶辰把麻袋扛到她家炕头时,看见墙上贴着孩子们得的奖状,红通通的一片。“娃们争气,”张寡妇不好意思地笑,“就是我没本事,让他们跟着受苦了。”
“会好的,”叶辰指着窗外,“渠里有水了,麦子能收了,咱再把打井机调过来,多打几口井,明年准能丰收。”
从张寡妇家出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雾散了,天湛蓝湛蓝的。叶辰往打井机那边走,路过槐树下的灶台,看见李怀德正和几个孩子围着铁锅,抢着吃剩下的米糊糊。他走过去坐下,李怀德递给他个勺子:“叶哥,你也尝尝,香得很!”
米糊糊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叶辰看着远处泛着水光的麦田,看着村民们在地里忙碌的身影,突然明白,这粮食不仅仅是吃的,更是希望。就像这渠里的水,淌进地里,也淌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让那些干得发脆的日子,慢慢舒展开来,有了水润润的盼头。
赵支书不知啥时候走过来,递给他个粗瓷碗:“叶师傅,喝口酒吧,咱村自酿的玉米酒,解乏。”叶辰接过来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带出股甜丝丝的后劲。他看着阳光下金灿灿的粮堆,看着远处孩子们追逐嬉闹的身影,觉得这酒里,不仅有玉米的香,还有日子慢慢好起来的甜。
“下午把打井机再检修下,”叶辰对李怀德说,“明天去邻村看看,听说他们那边也缺井,咱把机器开过去,帮着打几口。”
李怀德嘴里塞满了米糊糊,含糊着点头:“中!有这粮食垫肚子,咱干活更有劲了!”
风吹过麦田,刚喝饱水的麦子叶梢轻轻晃,像是在点头。叶辰知道,只要人勤,有粮,有水,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出甜来。这一袋袋的粮食,就像一粒粒种子,不仅能填饱肚子,更能在心里长出新的希望,等着来年,结出满仓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