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府出来,栖月的脸色很差。
尘鸣是此行的护卫。
一见到她,立即躬身上前,“夫人!”
他是陆恂的心腹近卫,心思缜密周到,专留下护栖月周全。
此时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半空,炙烤在人身上,有灼烫肌肤之感。然而栖月却似感觉不到,并没有立时上马车,而是看着面前高大严肃的男子,想起他曾提过三清观的事,轻声问道:
“三年前,世子去三清观追查前朝余孽,那时可有结果?”
尘鸣一怔,不知夫人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禁略抬眼看了夫人一眼。
栖月往日总是柔和,一双漂亮的眉眼弯弯,此刻里面却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尘鸣不知姜府内发生了何事,但主子走前曾一再叮嘱,要他看护好夫人,万事以夫人为先。
当下也不藏掖,将实情告知:
“原本已经查出余孽线索,据说其中还有陈氏血脉,据点就藏匿在三清观内。只是不知为何,一夕之间,余孽忽然消失干净,遍寻不到。直到咱们前一阵回京,余孽才又有了动静。”
这是尘鸣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夫人,您是有何发现?”
“没有。”
栖月扶着松萝的手坐上马车,疲惫地闭上眼睛。
时安说她身上流淌着陈氏血脉,就该肩负起自己的职责,“只有燕王登上大宝,你我才能论及往后。你且回去,接下来的事,听我安排。”
栖月此刻坐在马车上,如入混沌。刚开始的时候,她尚且能分辩是非,但当她知道自己的身躯里流淌着亡朝的血液时,便渐渐有些分不清了。
血脉,血脉……
这个时候,栖月真的很想陆恂,他一直是个很稳很稳的人,巍峨如山,叫人安心依靠,她很想问一问他,现下,她到底该怎么办?
可她又很怕见他。
她怕时安说的都是真的。
她怕再次见面时,他们已经是两个阵营。
内心像是空出一个洞,充斥巨大的荒芜和恐慌。
“停车,先不回府。去兰先生府邸。”
松萝问,“现在?”
大户人家,不论是做客或是宴请,总是先下过帖子,有了主人家的回帖才好登门。这般贸然拜访,未免有些失礼。
何况兰先生向来深居简出,不爱与人往来。
栖月呼出一口气,松开汗湿的手心,点头道,“就是现在。”
京都东富西贵。
达官贵人们的府邸大都建在西边,兰府距离显国公府也不过两条街道的距离,平日却鲜少往来。
到门口,侍卫向兰府门房说明来意。
不多时,便有侍从请栖月进去。
跟着一路往里走,只见整个兰府布局颇为巧妙,庭院边栽种着翠绿的文竹,池塘上荷叶铺了一层,青红的鱼儿都在荷叶下面,偶尔游动冒头一下。
江南水乡似的庭院。
这在京都并不多见,甚为雅致。
然而此刻的栖月却无心欣赏,满肚肠的心事,想要来此求一个结果。
直到下人同她说“到了”,她才醒转,忙道了声谢。
兰先生坐在堂中,穿着一身宽松苍青长袍,案前茶汤袅袅,悠远净逸,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栖月走近,不等兰先生开口问询,率先道,“先生,恕我冒昧,贸然来访。那时在温泉别院,您曾赠我一枚令牌,说是因故人之女。那时我便听得不大明白,今日斗胆问您一声,所谓故人,究竟是谁?”
对于她种种失礼之处,兰先生半点也不意外。
他平静甚至包容的目光落在她面上,超然绝尘,仿若山中隐士,可只一眼,便能将人看个通透。
他说,“我认识你的母亲。”
栖月身体猛地一颤,她想到宋秋晏说的那些话,那些遭遇,“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美丽,简单。”
兰先生看着她的眉眼,宁静深邃的眸底藏着几分淡淡感伤,“你与她的性格很像,你们都是简单又通透的人。”
栖月问:“您知道我说的是谁?”
兰先生道,“我知道。”
栖月攥紧了手指,“她……葬在哪里?”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她的母亲有处安葬吗?乱世中的女子,命如草介。反贼攻克皇城,炀帝逃出京都,将她舍弃时,她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兰先生却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略怔了下,复又轻笑了声,“她如今生活得很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与你一样的好。”
“她还活着?!”
这回轮到栖月惊讶,“那她为何从未寻过我?她也……舍弃我了吗?”
“不是。”兰先生的目光复又柔和了些,“她只是不知道你的存在。十八年前,她以为你已经在宫中那场大火中丧命。”
“栖月,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永远简单地生活下去。”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残忍,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所以,时安说的都是真的?陆恂是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