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乖巧点头的人儿,突然眼波一转,眼底那点子狡黠还没漾开,就被慕阳捉了个正着。
那些闲言恶语,他连回想都觉着污耳,又怎么舍得让她听见半个字?
“明日,我陪你去。”慕阳又吐出这句话。
他垂眸对上贺兰的眼神,指节抵在门板上,青白分明,是十成十的不容商量。
贺兰眼尾一挑,心里已然意识到什么。
“你...你不会让冬白堵人家门去了吧?”
望着慕阳绷紧的下颌线,想到他之前凶狠的样子,贺兰忽然轻叹一声:“你今日能堵一家的门,明日还能堵所有人家的吗?”
“流言这东西,越是拿棒子打,越像柳絮似的,它反倒散得满天都是。”
“你之前不是说,詈人罪,笞四十,戴长舌枷,游乡三日?”
“谁主张,谁举证,咱们只要逮住一个舞得最欢实的,上诉官府,顺藤摸瓜,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他就得受刑挨罚。”
“杀鸡儆了猴,剩下的,自然就知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百姓天然对官府有敬畏,这一点真是亘古不变。
贺兰心里门儿清,其实这点零碎的鸡毛蒜皮,官府老爷们怕是眼皮都懒得抬,很大可能会敷衍了事,不过她手里不是还揣着一张好牌吗?
徐副都尉的名头,拿来唬人,百试百灵。
贺兰与他算是互惠互利,她用他的名头在官府那边搞个便利,不算过分吧?
况且,贺兰又不是要仗势欺人,只是要实事求是,依法处置而已。
贺兰这个小人物的名声或许不甚打紧,可若是她因谣言中伤,心有郁结,无心制物,影响了徐鸿与那位越州曹大人之间的联系……
怕是不用贺兰自己出马,梅姑第一个就不答应。
只是那样的话,未免有以势压人之嫌,是以,还是由她首告,官府拿人,秉公论处,以儆效尤,这样才是明正典刑,叫所有人心服口服。
慕阳已然脱役,是自由身,她自然不怕闹到官府去。
贺兰小嘴叭叭说了一通,眼睛越来越亮,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儿,而是别人的八卦。
“当然,被人说闲话,我肯定是心有不悦的,若是能与那人对峙几个回合,最好是怼得对方说不出话来,一脸菜色,七窍生烟,我会更开心。”
十八个嘴替的愿望,暂时是实现不了了,一个嘴替的话,贺兰还是能找到的。
若是旁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怕是连声气儿都不敢透,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怎可能还敢去告官?
偏贺兰倒好,非但不知躲,反而打算提着人往衙门闯。
若真行了此举,虽然有杀一儆百之效,可一来,这就不是街坊婆子们嚼舌根的事了,此事必会闹大,终将传得满城风雨。
二来,贺兰若因此被推至风口浪尖,旁人明面上赞她一声刚毅,背地里却不知会怎样编排,怕是日日都要受人眼色。
慕阳有些读不懂了,她如此聪慧,如何想不到这一点?为何还要......
他连半个字都不想让她听到,更遑论让她处于浪尖,任人指摘?
自获罪至今,慕阳第一次生出些急迫来,他已然等不及了。
他本该将她护在翼下,远离这些风语腌臜。
她闲不住,脑子里总有很多新奇点子,喜欢开铺子,喜欢赚银子,慕家有很多庄铺和隐肆,他都给她。
不管她做什么,没人敢给她眼色看,没人敢说半句闲话。
他恨不得那些个蠹虫快些动手,惹出祸乱。
岌岌可危之日,东山再起之时。
“不行。”慕阳眼睫一垂,强硬道。
贺兰急了,仰着脖子,眸子亮得灼人,“为何不行?”
“律法严明,再公正不过,怎就不行?”
“那也比你以暴制暴强吧?你能教训一人,还能把满街的人全揍了不成?你越如此,他们怕是会传得越狠。”
“别银子还没赚到,赔医药费就得赔个底儿掉。”
慕阳一滞,原本还紧张的气氛,竟好似松了三分。
他真是没想到,连这事儿都能让她说到银子上。
他若真要用武力,又怎么可能会让人抓到把柄,找上门来?
慕阳缓了语气,“明日吧,不差这半日的功夫。”
“若明日你还要报官,为夫亲手帮你押人,如何?”
见慕阳改口同意,贺兰这才作罢,复又想到了什么,刚松开的眉头又轻轻蹙起。
“可是......”
慕阳岂会不知她想说什么,他低笑一声,掌心压在她的发顶,无奈道:“夫人放心,不会累你掏银子赔伤钱。”
翌日,贺兰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第一件事,就是去请一尊嘴替。
刘大嫂一听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编排她贺妹子,都不用贺兰开口相求,甩着沾血的围裙就往外冲,刘大哥愣是一手没拦住。
“哪个挨千刀的乱嚼蛆?看老娘不撕烂他的嘴!”
“刀!刀放下!”刘大哥紧跟着拦道。
刘大嫂冲出几步,才觉手沉,原来菜刀还在自己手上。
二丫小心从娘亲手里接下刀,还细心地帮她把围裙脱了。
“娘,您别急,先洗洗手。”二丫说着,端来一盆水放到刘大嫂面前,又紧着跑回去拿胰皂。
贺兰年初一给刘大嫂试用的胰皂,她没舍得用来洗衣裳,洗手都用得仔细。
洗完手,刘大嫂一把接过二丫递来的布巾,胡乱蹭了两把,拉着贺兰就走。
“倒要看看是哪个烂心烂肺的,肚里灌了这些馊泔水!”
刘大哥不放心婆娘,也解下了围裙,再抬头时,刘大嫂已经走了挺远,匆匆丢下一句:“丫头在家栓好门。”
话音未落,人便已跟了上去。
贺兰没想到刘大嫂这么激动,脚下生风,步子迈得又急又重,她都快要跟着小跑了。
“刘大嫂,慢、慢些......”她微微带喘道。
刘大嫂见状,这才慢下步子。
“妹子放心,嫂子给你撑腰,这是咱们占着理的事儿。”
“能在我嘴下讨着便宜的,还在阎王那儿排队投胎呢!”
贺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嘴太笨,我要是像嫂子这样爽利善辩就好了。”
刘嫂子哈哈笑了一声,道:“傻妹子,你可别像我这样,妹子是文化人,你的嘴是用来讲理的。”
贺兰摇摇头,“对上那些长舌传谣之人,会讲理有何用,不怕嫂子您笑话,我这人小心眼得很。”
“报官之前,我还是想先解解气。”
啥?贺妹子要报官?
刘大嫂的步子停了下来,一脸震惊。
这种嚼舌根的事儿,街坊间私下解决,讨个公道也就罢了,怎么好捅到官老爷那去,那事儿不就闹大了吗?
“贺妹子,你真要报官?”
“要是为了这事上了公堂,这要是传出去......”
对贺妹子不好啊。
贺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笑一声:
“我不怕传出去,传出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