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真人再次起程离京时,是第二年的春日。
随行的不仅有盈珠,还有韩靖衣。
当然了,这位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是瞒着父母跑出来的。
一人一马,背着个小包袱,在京外十里的地方追上了盈珠。
“我娘天天催着我相看,我烦都要烦死了。”
“偏我爹也不帮着我!”
“说什么他的副将里好几个没成婚的,又年轻英俊,叫我去挑一挑。”
“再年轻英俊,不是合心意的人,我也不嫁!”
韩靖衣穿着一身劲装,简单束了个高马尾,粉黛未施的脸上是纯然的明秀净丽,又添几分英姿飒爽。
她跑马过来,累出一头汗,没骨头似地瘫在盈珠身上,兴致勃勃。
“咱们这次是先去江南是不是?”
“是,先去扬州,之后是儋州,再转道去西北,然后便回京了。”
韩靖衣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听到回京这两个字。”
盈珠又笑了:“还早呢,回京,最起码也是明年秋天的事情了。”
一想到能在外游玩这么长时间,韩靖衣的唇角就忍不住上扬了。
“也是,等到明年秋天了,我爹娘应该就不会催着我成亲了。”
“说不定啊,我还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了,真的寻一个合心意的夫婿呢。”
马车平稳向前,耐不住春风调皮,总要掀开两侧车帘,溜进来拂乱她们额前的碎发。
只见宽阔平坦的官道旁,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苗在随风舞动。
官道旁杂草丛生,野花开得烂漫,不时有彩蝶蜜蜂飞舞其中。
有不知名的花香被春风送进车厢,盈珠轻嗅一口,好似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风吹着冷不冷?”
马蹄声踢踏,江靖云骑在马上来到马车旁,微微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盈珠。
是了,陛下仁慈,叫江竟云护送玄玉真人至扬州后再返回。
“晨起时觉得冷,这会儿倒是吹得很舒服。”盈珠说。
玉蕊上前去,将对着江竟云那一边的窗帘卷起来。
韩靖衣自觉地躲到前头去,拉着玉蕊和碧琼一块儿打叶子牌。
“嫂嫂!”
江若淳的声音从另一侧飘过来,于是碧琼又将这侧的窗帘掀起来。
只见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在阳光下笑得灿烂极了。
“我骑得好不好?”
盈珠自然好一番夸赞,末了看她仍旧兴致勃勃,又道:“累了就上马车,别逞强,后面路上还有你骑马的机会呢。”
江若淳轻夹马腹,少女清丽明朗的眉眼里尽是惬意:“我知道的,嫂嫂,我在前头等你们!”
一行人走走停停,暑气正浓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扬州。
七月的扬州正是梅雨季。
阴雨连绵,将满城碧绿洗得愈发青翠欲滴。
天边乌云密布,空气里也好像沁满了一朵朵透明的饱含雨水的云。
这让几乎没有来过江南的韩靖衣很不适应。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泡在水池里,湿湿闷闷的。”
盈珠宽慰她:“梅雨季过了就好了,江南的景色和京城大不相同,雨天观景也是一大乐趣呢。”
这倒是真的。
烟雨下的扬州,像是一块会流动的翡翠,是清新婉约又灵动的美。
没有琐事缠身,就是坐在窗下听一夜雨都能叫人身心舒畅。
日子就这样舒适地过。
当然,江竟云能留在扬州的日子不多,这些日子里大多与盈珠形影不离。
难得雨后天晴,盈珠没带玉蕊和碧琼,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和江竟云出门逛逛。
日头在白云后头露出半张脸,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却也不太热。
街道两边的摊贩支起棚子防范时不时的落雨,棚下商品琳琅满目,生意照做。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胭脂胡同附近。
“那里有家馄饨摊,荠菜猪肉的馄饨很好吃。”
盈珠满怀期望地去寻,却没见着熟悉的馄饨摊。
问起隔壁香粉铺子的老板娘,说是馄饨摊的老夫妇赚够了钱,回乡下带孩子去了。
“我刚到藏春阁的那几年,就跟着一个姐姐做些琐事,有时候被鸨母打了骂了,姐姐就会给叫人给我带馄饨进来吃。”
藏春阁的日子很苦,可她还是遇到了很多好人。
江竟云知道她只是感慨,并不需要安慰,他没说话,只是将盈珠牵得更紧,又继续向前走。
胭脂胡同已经不是三年前花红柳绿的模样。
这里开了许多买胭脂水粉和成衣布料的铺子。
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盈珠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娘子,你肤色白,穿嫩黄、淡粉、浅绿这样鲜亮些的颜色更好看,这匹天蓝的也很适合你,做外衫做裙子都好。”
“哎呀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年轻着呢,像绛紫这样大气端庄的颜色,起码要等到十年后,您才能穿得上,眼下您穿这种青色、月白色、杏色,就已经足够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妇人,穿着雪青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朵鲜亮的紫薇花,说笑间神采飞扬,是不同于以往的更生动的美。
她在铺子里来来去去,将客人们哄得心花怒放,数着铜钱秤着银锭,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娘!”
一个一岁左右的奶娃娃扑进她怀里,话还说得不是很利索:“念念,想你!”
妇人抱着女儿,吧唧一口亲在奶娃娃幼嫩的脸颊上,“阿娘也想念念。”
带着奶娃娃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端正,正拎着食盒,笑眯眯地看着妻女。
“是认识的人?”
江竟云轻声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
盈珠摇摇头,神情比刚才更雀跃了:“我们回去吧,靖衣和若淳一定在等我们用晚膳了。”
江竟云应下:“好。”
他们重新走入人群,轻红似有所感,看向盈珠离去的方向,一时怔住。
丈夫关切询问:“夫人?怎么了?”
“看见了……一个熟人。”
轻红将女儿抱起来,笑着问丈夫:“今日有什么菜?”
“有松鼠鳜鱼,水晶猪蹄,还有你喜欢的藕粉桂花糖糕。”
……
夜里,盈珠同江竟云说起轻红。
“她过得这样好,我真高兴。”
江竟云看着她,眸光软成沁饱水的云朵。
盈珠心里微动:“你怎么这样看我?”
“喜欢。”江竟云不假思索,“因为喜欢。”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明明之前并不对付,甚至还因为无端的事情多遭苛责,可对方被骗时,却依旧挺身而出。
三年过去,见人日子好过,竟也会开心成这样。
“我也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他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迫不及待地开口,“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盈珠笑:“我相信你,因为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重生的奇遇来之不易,既然前世今生的仇恨皆已报偿,那么接下来,她就该肆意人生,尽情快活了。
江竟云爱极了她这副自信笃定的样子,心口火热得好似烈日在灼烧。
于是他覆了上去,用吻去询问:可以吗?
盈珠迎上去,用行动回答他。
窗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翌日一早,天色就会放晴。
正如盈珠的人生
雨水涤尽所有的罪与恶后,迎接她的,便只有幸福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