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李都尉回营!”
随着陆六一张嘴,这身后军阵里,乌压压的一帮子人,甲胄摩擦,铿锵作响,举起了刀兵,纷纷喊道:
“恭迎李都尉回营!”
李镇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哀牢山九洞子里甲神仙的法相,白骨洞里遍地爬的无毛诡猴,伥鬼十八弯里密密麻麻的虎相人皮……可这些诡祟见多了,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活人散布而出的肃杀之气,竟浑身一震。
说怕倒不至于,可这些经历过沙场磨砺、血海洗礼的甲士齐声一喝,便觉得再厉害的门道人,恐怕都不足以抵挡这军阵的冲击。
李镇背着钱江,看到陆六站在这些甲士身前,便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
可左思右想,又不知该用方式问好,便微微抬手,朗声道:
“弟兄们,辛苦了!”
可怕的是,军阵之中无人回应,这便让李镇有些下不来台。
唯有一人,从那杆不算高的军旗后窜出,长得尖嘴猴腮,额心处有颗显眼的痣,笑呵呵道:
“李都尉见笑,咱这营中儿郎,只晓得沙场厮杀,颇是木讷,平日里能说出几句人话来都算得不错了。”
李镇见着对方给自己台阶下,便点了点头。
可这人打扮也并不像军中人士,反倒比陆六这些门客更具江湖气,妥妥的门道人打扮。
“听闻李都尉忠义无双,因那些伥鬼抢了寻金盘,而与伥鬼们大打出手落得重伤,此讯传入了王爷耳里,给王爷高兴坏了,直道,‘捡了个宝贝’!”
尖嘴猴腮,眉心生痣的男人笑道,“后来又听陆大人与几位同袍说,你不忍见钱大人独自断后而失了性命,便托着重伤之躯回了十八弯前,又要将钱大人救回……
如此侠肝义胆,真叫鲜衣钦佩啊!”
李镇见着这男人狠命夸着自己,可又从对方的言语里听到一丝戏谑,便晓得对方是在调侃自己。
可现在也不是生气时候,便又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道:
“既然阁下带兵来救,那也舟车劳顿,恕李某无从招待,只好回了王爷跟前,再商议寻金盘一事……”
“诶,哪里哪里,不劳顿,不劳顿。李都尉这是在开玩笑,王爷听闻了你的忠义事迹,便忙叫鲜衣我带兵来助,咱不抢回寻金盘,可不能收手啊!”
鲜衣缓缓走到李镇跟前,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李镇却皱了皱眉头。
这寻金盘的时候,看来镇南王并未跟陆六之外的门客透过气儿。
那寻金盘只是个饰品罢了,只是一个契机,来让陆六试出自己的身份而已。
既然这鲜衣也算不上什么消息灵通之人,李镇也懒得多费口舌:
“行,那你去吧,我先带钱大人回盘州。”
李镇刚向前一步,却被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膊堵住。
鲜衣鼻孔上扬,脸色忽地一变:
“李都尉,大军在前,你……要做逃兵?”
李镇摇了摇头:
“十八弯中,大伥已死,威胁全无,你带着人进去找寻金盘便是,可又让一个重伤的我跟着作甚?”
“胡扯!”
鲜衣眉头一皱,双眼狠狠一剐,甚至能从李镇身上剐下块肉来。
“这弯里大伥,听说已是开天顶圆满之道行,将触碰甲神仙,岂是说死就死的?李都尉下次编这种哄骗小儿的谎言之前,可否过点脑子?”
李镇满不在乎,压下鲜衣缠着绷带的手臂,
“大伥已死,伥相已剥,我且说了,信不信由你。”
李镇背着钱江,走过鲜衣身旁。
便听得一声冷笑:
“大伥已死?这盘参交错之地,除了黄风大圣之外,我倒想不出来第二人有这本事,那劳驾李都尉可与鲜衣详叙详叙,是谁……杀了大伥?”
在李镇背上装死很久的钱江突然抬起头来,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镇一把摁住。
“谁杀的,重要么?你不是想去找寻金盘,我也告诉了你,其中再无威胁,你还不进去,莫不是……怕了?鲜衣大人。”
李镇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着军阵中间划开的小道儿走去。
陆六看了鲜衣一眼,忙忙又跟了上去。
“鲜衣大人,您多保重,王爷派我来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这寻金盘,你该拿拿……”
见着三人消失在密林之间,鲜衣嘴角轻轻勾了勾,摇头失笑:
“本以为会是王爷的一员虎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棒槌,早晓得,就不带这么多人出来了。”
鲜衣背过身,食指摩挲,点了下眉心中的痣,忽地大喊一声:
“儿郎们,进山!找到寻金盘,顺便……我也去会会那大伥。”
……
……
“你是说,这鲜衣是扎纸门道的,还是天字号门客?”
“是,少主,他脾气乖戾,也只忠于王爷,这次王爷便是派他来接引我们的。”陆六拱拱手,“几个玄字号门客已回了盘州,他便于我在这里等少爷,我本也想让他进去帮忙,可这家伙非说看看你有没有能耐出来……
当然,我肯定晓得少主的能耐,可这鲜衣眼高于顶,就算你说大伥死了,他也不会信的。”
李镇点了点头,又摆出一个疑问:
“我方才从那千百号甲士脸上看不到生气,莫不是说,他们也是这鲜衣扎的纸人?”
陆六赞道:
“不愧是少主,观察就是细致。少主说得没错,这些个摆军阵的甲士,不过都是纸人而已,但实实在在具备杀伐能耐,因此鲜衣也受得王爷重用。”
李镇听罢,嘴角抽了抽。
这纸人自己能不熟么,前不久才点睛点了一个,现在也不知跑何处去了……
宁采薇说诞了灵智的纸人会效仿主人的举动,慢慢取代主人,可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还是未看到那纸人的一点动静。
“不过话说回来,少主,那大伥真的死了?”
李镇点了点头。
“少主亲手杀之?”
“也算不上,在我去救钱江之前,大伥也被钱江磨掉了不少死气。”
陆六摆摆手道:
“少主说笑了,钱江什么本事我能不知道,他顶多骂两句大伥勾起怒火而已,还想磨掉其死气,少主也是太高抬他了。”
钱江:“………”
在李镇背上沉默装死良久的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侄儿,陆六,合计你们之前在演我?你们一口一个少主,你们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陆六一脸神秘,看向钱江:
“加入苍天盟,我什么都告诉你。”
“……”
反正苍天盟的待遇已经让钱江心动,再加上李镇来舍命救自己的举动……
舍不舍命还不知道,毕竟李镇对那大伥简直是降维打击。
但救肯定是来救的,这点毋庸置疑。
加入苍天盟,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依我所知,你陆六是中州陆家的遗孤,陆家早在二十多年前便惨遭灭族,在这之前,都附庸于……李家。
你管我贤侄叫少主,难道是……”
钱江瞳孔骤然缩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陆六点点头道:
“聪明,你想的差不离了。”
钱江忽地大声道:
“难道,难道我贤侄是王爷的私生子!!”
李镇:“……”
陆六:“?”
“钱江,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陆六感慨一声,好险,差点就有人同自己争宠了,还好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
……
阴山之畔,十八弯险。
层层叠嶂的迷惘山路,便如盘踞的老蛇一般,骇人而阴冷。
入此弯者,无不感到身骨皆寒,耳目如雾。
而今朝,却最为骇之。
漫山遍野的伥鬼,如牛棚里的牛蝇一般,就这般盘旋在十八弯前,哀嚎遍野。
鲜衣独自一人,手里拎着一沓扁扁的纸人,眉头紧皱: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伥鬼……在哭?”
待进了死人林后,踏入虚幻屏障之间,在初入叠嶂山路之始,竟看到一只没了皮的虎相人身的尸体,半人大小,跪在那里,伥鬼围浮,聚而啃食之。
鲜衣看得大惊失色,
“真他娘死了?!”
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杀这大伥之人,显然不能是旁人。
吹了口气,咬破了手指,点化了一个纸人,怯生生跑到那伥鬼群中去。
纸人化作的小姑娘声音柔柔,便连伥鬼都听得心颤:
“哥哥们,咱弯子里的大伥,是怎么死的啊?”
那群伥鬼刚要伸冤,这“李”字还未脱口而出,便听着阴山方向,一股子黄风骤然飘来。
鲜衣面色剧变,心中狂打拨浪鼓:
黄风大圣!
这寻金盘已丢,独留自己在这,该怎么交代?
可那黄风在阴山之上刮过,并未入弯的迹象。
鲜衣微微眯眼,竟看到,那黄风尽头,有一道黑影如雾飞浮。
一边飞,还一边振振有词:
“没想到吧,姑奶奶我不仅要吃了你的道果,还要抓了你的泥菩萨,你个黄鼠精,还想算到我在何处,做梦去吧!”
黄风成阵,怒不可遏:
“还我菩萨!!!!!”
“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