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哪里见过这样大的架势,张妻将幼子抱在怀里,面色惶恐不安。
齐司延不想惊扰张家人,起身迈出了院子。
江元音随即起身跟上,他却侧目望了望篱笆院门,示意她可以先在院门后再缓缓神。
齐司延迈出院门,迎上李承烨。
两人身高相仿,面对面而立,各有各的气场。
李承烨身后站了近百人,执剑着统一的黑衣。
齐司延身后只站着曲休一人,气势却不输半点。
他抬眼轻扫李承烨身后的人马:“三爷这是要对我动武?”
“怎会?”李承烨要笑不笑,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后退,退至一丈外候着。
片刻后,他身侧便只留了个心腹下属。
他下巴微仰,开口道:“两日已到,不知侯爷思虑得如何了?”
江元音就立在院门后,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后背僵直。
她透过篱笆院门的缝隙,朝门外的李承烨看去。
记忆中的脸与这模糊视野里的脸重叠,过往的种种随之朝她袭来。
但她一瞬不移地盯着他,不许自己去逃避,一遍遍在心里同自己对话。
……没什么好怕的江元音。
……你不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
……直视他,再无视他,彻底地结束上辈子的噩梦。
齐司延不咸不淡地反问:“该我问三爷,裴涛在何处?”
李承烨眯眼看他,不语。
齐司延意味深长道:“三爷不答,是因为答不上吗?”
李承烨的确答不上。
按道理裴涛今日午时前就该抵达潍城,可直到现在音讯全无。
午时过后他便派了人手去查探情况,但现在仍未归来。
没了裴涛这个筹码,江云裳那个废物又没能把江元音带回船上。
他一时奈何不了齐司延,只能带上此次出行的所有人马,声势浩大地来谈判。
李承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腰前,有所准备地放出新的筹码:“沧江水战,你父母有一封没来得及寄出的家书,你不想看看?”
齐司延不露情绪,云淡风轻地回道:“直至此刻为止,我都没能见到裴涛,又怎知三爷口中的家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承烨抬手自袖袍中取出了一封信,举至胸前轻晃:“当初裴涛被李彦成那个狗贼卸磨杀驴,奔波半生挣得功名尽废,是我恩师寻到他,邀他再谋伟业,他为表忠心,将当年沧江水战的真相如实以告,还交出了此封齐腾将军夫妇共写的家书。”
“侯爷不想看看你父亲母亲,最后要交予你的话是什么吗?”
齐司延没什么表情,但墨眸随着书信的晃动轻转。
他在有限的条件里,尽可能冷静的去判断这封信的真假,试探发声:“沧江一战距今近十四载,三爷手中的信封,可真新啊。”
李承烨笑道:“我恩师听闻沧江一战的真相,万分感慨,思虑甚远,一直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将真相与这封家书交到侯爷手中,为此已换过好几个用旧的信封了,侯爷自然会觉得这信封新。”
齐司延若有所思地问:“不知三爷的恩师是哪位先生?”
李承烨卖起了关子:“你我共商大事那日,自是你见我恩师之时。”
齐司延不再装模作样地追问心知肚明的答案,而是淡声道:“既是如此,三爷不妨把信交予我瞧瞧,我再眼拙也是能识得父母笔迹的,若三爷手中拿的真是我父母未曾寄出的家书,今日便是见不到裴涛,我也认了三爷想与我结盟的诚心。”
李承烨闻言,便觉得要拿下齐司延是十拿九稳的事。
齐司延若是对李彦成没有异心,是不可能暗中去调查沧江一战,也不可能留在这潍城与他磋磨两日。
他眼底多了笃定,并没有要把信递给齐司延的意思,而是突兀地问:“侯夫人呢?”
齐司延自不愿其把话题往江元音身上引,掀了掀眼皮,将关注点重新拉回李承烨手中的信上:“这信三爷是给还是不给?”
“此乃齐腾将军夫妇写给侯爷的家书,自是要给侯爷的,”李承烨把玩着手中的家书,道:“我对侯夫人甚是好奇,侯爷不妨让侯夫人来取这封信,如何?”
他倒要看江元音是不是他要找的孽种。
齐司延眸光骤冷:“不知三爷的恩师当年是如何邀裴涛共谋大业的,但若是似三爷这般只懂拿乔威胁,裴涛怕是难有真心。”
“不过是让侯夫人来取个信,并非让侯爷拿侯夫人换信,这也算威胁?”李承烨故意刺激道:“看来是齐腾夫妇离世太早,侯爷对他们亦没甚感情啊。”
院门后,江元音深呼吸,伸手准备拉开篱笆院门。
李承烨手中的信若真是齐腾夫妇未寄出来的家书,那于齐司延而言,意义重大。
她愿意为其去取。
这时却听齐司延坦荡直言道:“一封家书自不及我夫人重要。”
他重声补充道:“哪怕只是违背她心意,让她去取一封信。”
这番话既是在告知李承烨,无论其拿出任何与自己父母相关的东西来交换江元音,他都不会答应,亦是肺腑之言。
就如当初江元音问他,日后为了她离开侯府,去江南定居会不会不舍一样。
当然会有不舍,可他明白她更重要。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去牺牲伤害她,余生再去活在对她的愧疚中。
那有何意义?
李承烨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感慨道:“传言不虚,侯爷对侯夫人真是情深义重,鹣鲽情深,就是不知道侯夫人对侯爷是不是也一往情深呐。”
他侧头,看向被篱笆院门遮挡的身影,扬声唤道:“妹妹旁听许久,不来和为兄打个招呼?”
此话一落,氛围凝重了几分。
江元音拉门的动作一顿。
妹妹、为兄。
这是前世从未从李承烨嘴里听到过的字眼。
他竟然会当着齐司延的面,如此轻易戳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承烨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妹妹?”
那江云裳是目的明确地主动找上门的,她给他看莲花刺青,说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是以为能得到他这个兄长的宠爱,才冒名顶替而来吧。
可惜,他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孽种。
连江云裳都知道的事,江元音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与她分离时,她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又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世,还知道他在泉郡的?
这事发生在一年前,那时江元音可没被赐婚给齐司延。
他有太多疑惑,要等她来解答。
连着听了两声“妹妹”,江元音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
恐惧没了,倒是作恶得不行。
齐司延亦是讶然的,他没料到李承烨会如此直接地戳破其与江元音的关系。
他没听到身后江元音有动静,只觉得她还没做好面对李承烨的准备,是以挪步,挡住李承烨的目光。
这时“吱呀——”一声,江元音迈出了院子。
她停在齐司延身侧,稍稍抬眼望向李承烨,佯作讶然道:“我乃家中长女,下有一弟,未曾听闻有甚兄长,三爷可是认错人了?”
李承烨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信封。
江元音的惊讶是装的,可他眼里的惊涛骇浪却是真的。
……太像了。
……这张脸和他那与李彦成苟且,帮李彦成夺位的贱人生母生得一般无二!
仇恨点燃李承烨心中的怒火,他快要难以自抑。
齐司延再次挪步,将江元音护在身后,阻断李承烨这不怀好意的攻击性目光。
他冷声道:“三爷既无半分要与我同盟之诚心,便请回吧,我与我夫人今夜便会离开潍城。”
“三爷此时离开,我可以当自己从未来过潍城。”
李承烨极力克制因江元音而翻涌的恨意怒火,冲齐司延讥讽道:“我说你怎么愿意替杀父杀母仇人效命,原来是娶了仇人之女。”
他双目充血,道:“怎地,为了温柔乡,便忘了你齐家的血海深仇了?”
李承烨之所以不再遮掩,是因为在他看来,齐司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何走失时不过是襁褓中婴儿的江元音,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而给了江云裳冒名顶替,去泉郡找他的机会。
一定是李彦成那个狗贼已经找到并与江元音相认了。
难怪会赐婚,这不过是为了让江元音回汴京所寻的理由吧。
毕竟若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回宫,她一定会被世人所唾弃。
而江云裳不过是李彦成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可惜,他们没料到自己早就知晓了他的妹妹是个孽种!
他当初逃亡的时候,掳走江元音,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是为了报复!
齐司延越发冷静:“你说我夫人是仇人之女,又说她是你妹妹,那你是谁?”
他挑破他的身份:“你是先太子,李承烨?”
“放肆,”李承烨甩袖:“谁许你直呼孤的名讳?”
“在泉郡隐姓埋名十六载,你还没活明白?”齐司延淡声道:“你在大昭境内,是通缉犯,可不是什么尊贵的东宫太子。”
李承烨:“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甘当李彦成的走狗,助他逼宫篡位,你为了个女人,或者说为了李彦成许给你的荣华富贵,子承父业,继续当走狗,果然狗链带久了,便不会做人了。”
“既如此,孤今日便踏平潍城,当你俩的墓穴!”
齐司延侧目看了曲休一眼,曲休会意,鸣镝发送信号。
随后他看向李承烨,不慌不忙,徐声问道:“你可知你今日为何没见到裴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