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云讶异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终还是低下了头，摇头道：“罢了，我不过与他相逢十余载，在他漫长的寿命年岁里，我就是个萍水相逢之人，留不下什么，也带不走什么。”
“可是”莫修染欲言又止。
慕玄云也不打算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品着茶。
可是他师尊哭了啊，他师尊那样一个淡漠的人，能让他落泪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为什么师伯不愿意相信呢？
师伯明明像他一样，对师尊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啊。
慕玄云遥看着河水，忽然问道：“你看这河水是什么模样。”
莫修染有些不解，但还是道：“清澈见底。”
“那是因为这是忘川河的最后一段，”
“忘川河？传言不是说，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吗？”
慕玄云笑了笑道：“那只是活人的臆想，死人才知道的事情，活人又如何得知。不过也不尽然是错的，忘川河上飘着的的确是那些不得轮回之人，这里则是最终归处，一日复一日，洗不掉的记忆，化不开的忧思，皆汇聚于此。”
“那不应该很浑浊才对吗？”
慕玄云轻笑一声，道：“方才你以为我为何没有给你放仙魔大战时的场景？”
莫修染顿住，他还以为他师伯是故意的。
慕玄云：“人生在世，哪里会只有幸事，活人尚且固执于憾事，更何况死人，只会怨气更甚，若不外加干涉，恐怕到了这黄泉陌路，也不得安宁。”
“外加干涉？”
“嗯，忘川河只会呈现美好的回忆，地府或是上界都有人在干着化解死人怨念与执念的工作，同时还能转化为自己的法力。”
“尽管是不好的记忆，但自己不想忘却的记忆也都会被消除？”
“对。”
“这”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每日看着那些美好的过往，每天开开心心的。直到完全化去执念的那一天，就可以顺利轮回。不然老不活的越积越多，那地府不是人满为患了嘛，到时候地界与人界物种分布不均衡，就会阴阳失调，扰乱秩序，不便管理。”
“可是”
“我们不是上位者，不是吗。”
莫修染没说话，内心很难受，为什么死了也不能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想要生活的方式。既然生前死后皆不得自己掌控，那轮回的意义又是什么？
“是不是这么一想，很多东西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已经有人为我们做出了选择，再多纠结固执也该被放下了。”
莫修染内心五味杂陈，很不好受。
两人静伴无言。
“莫公子！莫公子！”
两人看去，只见牛头马面大步子飞速跳跃而来。
“怎么了？”莫修染忙起身道。
马面兴高采烈道：“莫公子，您快随我们回去吧，大人回来了。”
莫修染期待了许多天，忽然告知自己要面对结果时，又不禁变得有些犹豫。
马面看了看慕玄云，莫修染当即意会，“他是我师伯，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哎哟，莫公子，您不是要见那位吗，人来了，就在大人府上呢。”
“什么！师尊他当真来了？！！”
“对啊。”
“快随我们回去吧，别让大人久等。”
莫修染激动地满脸通红，忍不住按了按胸口，他只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直叫一通，恨不得从胸腔蹦出。
“好。回去，现在就回去。”
莫修染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他师伯，回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师伯呢？”
“别管他了，快走吧莫公子，若是那位等久了，小的真是担待不起啊。”
莫修染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师伯的身影，无奈道：“那我们走吧。”
待到人走远，客栈后面的慕玄云才走出，望着早已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哀伤与痛楚，同时还有一丝羡慕。
“怎么死了还为难自己。”先前与莫修染交谈的奇怪老头摇了摇头，吐槽道。
玄云眼神黯淡。
爱恨情仇，他给不了，自己忘不掉，但其他人呢，他是否同样如此。慕玄云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马面背着莫修染，脸色有些狰狞道：“哎，莫公子，您能不能轻点，有点痛。”
闻言，莫修染才意识到自己揪着马面脖颈处的鬃毛，吓得忙松开手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哎，没事，您要是怕掉下来，那您就趴着，别担心，我很稳的。活着的时候，骑过我的人都说好。”
莫修染没回话，只是将身子趴了下来，心脏越跳越快，他快有些承受不住了。
没多久，莫修染便被马面驮回了府上。
快跑进屋，就见一熟悉的背影背对着自己，心脏猛地停住。
陆九昭笑迎上来道：“莫公子，你回来了。”
“师尊？”莫修染轻声道。
只见那人缓缓回头，果真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眼神却算不上熟悉，他虽习惯了他师尊天然的淡漠疏离感，但如今这般却更像是斜睨众人的上位者，唯我独尊，孤高自傲，万事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
甚至在见到莫修染的那一瞬，眼里似乎闪过有一丝不屑。
谢绝尘没有应他那声师尊，而是淡漠开口道：“你就是莫修染？”
莫修染忽觉自己被浇了一桶冷水，他想过无数相见的场景，却没料到两人是如此生疏地让他绝望。
沉默了一瞬，莫修染声音有些压抑道：“我是，师尊还记得弟子吗。”
谢绝尘不答反问，语气冰冷道：“人族寿命于神族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觉得我能记住？”
莫修染只觉眼前的师尊十分陌生，原本满肚子的话一时间都说不出口。
“那师尊为何还来见我？”
谢绝尘皱眉道：“不是你让我来的？”
莫修染：“那师尊为何要让弟子回去。”
“你命不该绝，顺从天命而已。”
莫修染沉默了一瞬道：“师尊，弟子回去后，还能见到您吗？”
谢绝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以。”
“好，那弟子回去。”
闻言，谢绝尘转身便欲离去。
“师尊，”
谢绝尘停下脚步，语气略带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师伯他一直在忘川河等您。”
谢绝尘语气自然道，“叫他别等了。”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去。
莫修染站在原地，陆九昭靠近，便见莫修染一副苦笑神色。
“莫公子，你怎么了。”
莫修染：“他记忆这么差，寿命这么长，却记得师伯。”
陆九昭大概能理解莫修染的心情，安慰道：“上神能来见你，想必也是在意莫公子的。”
“他都不记得我，又谈何在意。”
“莫公子别多想，上神大人不是说你回去后还能相见吗。”
“是这样吗。”
“嗯嗯，上神大人可是说一不二的，莫公子还有别的问题吗，若是没有，我送你回去？”
莫修染：“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陆九昭有些不知所以然，但还是道：“好。”
再一次慌慌张张地来到忘川河，见到他师伯端坐着喝茶水的时候，莫修染才松了一口气。
“师伯。”
“你来了。”
“嗯，师尊他很忙，没说几句就走了。”
“嗯。”
莫修染看了看慕玄云，对方只是垂眸喝茶，看样子师尊应该没来见师伯。
“师伯，我要走了。”
“好，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你了。”
“师伯从来没去过对岸吗？”
慕玄云摇了摇头，笑道：“我从那边来的，只是来到这里后便没再出去。”
莫修染：“师伯，您多保重。”
慕玄云：“嗯嗯，你也是。”
陆九昭早早等候在门口，见莫修染回来便道：“莫公子，我送你离开。”
“好，多谢。”
陆九昭：“陆公子，出了鬼门关你就能回去了，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
“好。”
再次睁开眼，莫修染便发现视线似乎被什么白色的物品遮挡了，只剩下一条细长的缝，通过缝隙能看见熟悉的天花顶。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旁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醒了！醒了！修染醒了！修染醒了啊！”
莫修染有些费力地转头看去，便看到羽凌风一脸激动地抱着宇宁朗摇个不停。
宇宁朗一边挣扎一边道：“好了，快去叫长老他们过来。”
莫修染刚想发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章若喃：“修染，你别动，你现在身子状况很糟糕，别着急，先好好养伤，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细谈。”
莫修染点了点头。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修染醒了？”
慕容兮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莫修染努力看去，只见慕容兮红着眼，满眼皆是心疼。
慕容兮轻声道：“醒了就好，修染，你已经回到宗门了，尽管安心养伤。”
苏念：“慕容兄，既然莫师弟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慕容兮：“多谢苏兄。”
“没事。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联系我。”
“嗯嗯。”
不一会，莫修染精神不济，又沉睡过去。
章若喃向众人做了个手势，一群人便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门。
刚出去，欢欢笑笑便跑了过来，刚想开口，就被羽凌风一把抓住，一人一巴掌捂住嘴巴。
两小只已经长大，已经不是任由羽凌风戏弄的小孩子了，当下挣扎了起来。眼看就要挣脱，却被宇宁朗瞥了一眼，记去一个警告，当即停下动作安静下来。
羽凌风：“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两个兔崽子了。”
话落，当即收到了四个白眼。
“哎，”
宇宁朗看向羽凌风，感受到视线的羽凌风当即闭嘴，便收到了两小只的无情嘲笑。
“以后不带你们去吃烧鹅。”
玄一、花倾落、苏问以及叶欣然一同从远处赶来。
“师尊。”“长老。”
玄一：“他醒了？”
慕容兮：“嗯，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玄一：“伤势如何。”
章若喃：“回禀长老，修染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要好好修养，半年内应该能恢复。”
玄一双目湿润，自我宽慰道：“没事就好。”
慕容兮看着玄一近几年长出的满头白发不忍道：“师尊，修染回来，您也可以松松心了。”
玄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