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子渐明,帐内重归寂静。
沈书瑶从一道锦绣屏风后转出,芸娘已默默退至帐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眼神复杂地望着两人,并未多言。
沈书瑶脸上带着狡黠而畅快的笑意,压低声音:
“你吓唬起人来面不改色,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看他那样子,怕是这辈子都不敢乱碰石头了。”
“愚蠢到自寻死路,倒省了我们动手。”
“并非全是吓唬。”萧烬羽正色道,目光掠过帐外胡亥营地隐约传来的哭嚎声,“常人无元能引导,直接接触星陨石精气,只会破坏体内平衡。”
“我给的不过是宁神养身丸,真正能救他们的,是远离碎石,靠自身元气排出异种能量。”
他走到帐帘旁,望着远处胡亥营帐里灯火通明、人影惶惶的景象,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愈发清晰:
“经此一遭,他该能记住教训,短时间内不敢再打圣石的主意了,也能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
萧烬羽转头,深深看了“芸娘”一眼,突然道:“刚才在谷中,你是故意装病的吧?”
“芸娘”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慌乱起来,纤长如玉笋般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素色衣角:
“什……什么故意的?烬羽哥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早就发现胡亥的人偷石头,故意装病让我带你离开,既避免了当场冲突,又让他们自作自受、无从狡辩,对不对?”
萧烬羽的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深处,看清那里面交织的两个意识。
“芸娘”咬着下唇,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烬羽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奈与一丝了然:
“书瑶,我知道是你。芸娘心思单纯,装不出这般缜密急智,而且……你扶额时,右手尾指会下意识轻点眉心,这是你思考时的习惯,芸娘没有。”
“芸娘”的眼神瞬间变了,怯懦与慌乱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沈书瑶特有的、带着锐利洞察与冷静嘲弄的清亮:
“果然瞒不过你。胡亥小动作不断,不给个教训,后续麻烦无穷。”
萧烬羽心中一紧,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揽入怀中,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她圈禁在自己的气息之内。
“我明白……书瑶,我明白……”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但你要记住,无论这副皮囊之下是谁在主导,我萧烬羽认定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星晷为证,星河为鉴,对芸娘,我只有责任与怜惜,我会护她周全,为她寻得解脱之法。”
帐外夜风掠过营帘,带来草木的冷香,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入肌肤,压过了体内两个灵魂拉扯的刺痛。
沈书瑶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软化,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闷闷地道:“……你就会说好听的。”
“她只是个乱世浮萍,身世堪怜。”萧烬羽打断她,声音温柔却带着决断,“我们的敌人是赵高、胡亥,还有未知的危机。”
“集中精神,一起面对真正的凶险,好吗?”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角,呼吸交融,姿态亲昵无限,带着强烈的安抚与承诺。
这番话语,既是表明心迹,也是冷静的分析与恳求。
沈书瑶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躁动不安的灵魂似乎找到了一丝暂时的依托。
芸娘的意识仍在识海角落悸动,似不甘被压,又贪恋这份温暖,心口虽有细微刺痛,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与芸娘内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就在这时,远处胡亥营地方向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沉闷巨响!
如同地底闷雷,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墨染的夜幕。
士卒惊慌的呼喊声、杂乱的奔跑声、救火的叫嚷声,瞬间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又出事了?”萧烬羽眉头紧锁,瞬间松开沈书瑶,但手仍紧紧握着她的,带着她一起快步冲出营帐。
只见胡亥那座最为奢华、占地最大的营帐已是浓烟滚滚,火舌贪婪地吞噬着丝绸帐幔和木质框架,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几个随从满脸黑灰,衣衫焦烂,如同丧家之犬般从火场连滚带爬逃出,身上烧伤痕迹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蒙毅已带兵赶到,一边指挥士卒取沙土灭火,一边厉声喝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始终静立的赵高身上。
只见赵高袖手而立,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场混乱与他毫无干系。
蒙毅心中凛然,不动声色地增调郎官驻守国师营帐,加强戒备。
一个脸上带着黑灰、帽子都丢了的随从哭丧着脸,惊魂未定地回道:
“回……回蒙都尉!公子……公子他觉得圣石神力或许畏火,记得赵大人曾言‘真金不怕火炼’,便命我等点燃篝火,将碎石投入火中烤烧试验……”
“赵高就在一旁,并未劝阻!我们劝过公子,可他不听……谁知那碎石一遇烈火便滋滋作响,蓝光瞬间暴涨,突然迸裂开来!”
“溅出的火星竟似活物般粘附在帐幔上,遇水反而会激发其中元能,产生更猛烈的燃烧,转眼便吞没了整个帐篷!”
萧烬羽与沈书瑶对视一眼,眼底尽是无奈、嘲讽——果然是自作自受,无可救药!
然而,他们都清楚,比起胡亥摆在明面上的愚蠢,赵高那始终隐在暗处、看似顺从却暗藏算计的阴毒,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毒蛇。
而山谷中圣石的秘密,似乎也远不止“仙药引子”这般简单。
那碎石遇火迸裂的狂暴威力,远超寻常金石,倒像是蕴藏着某种未被驯服的天地之力。
沈书瑶望着远处仍在燃烧的营帐,指尖微微收紧:“赵高明知圣石凶险,却不阻拦胡亥,反倒冷眼旁观,他到底想做什么?”
“试探。”萧烬羽眸色深沉,声音冷冽,“他在借胡亥的愚蠢试探圣石的底线——既能摸清圣石的特性,又能将祸事全推到胡亥身上,自己置身事外,好一手借刀杀人的算计。”
说话间,蒙毅已派人扑灭余火,快步来报:“国师,胡亥公子烧伤不轻,投入火中的碎石已爆裂焚毁,只剩些许焦黑残渣!”
“赵高正陪着公子处理伤口,还问是否需要再向您求些药膏。”
“不必。”萧烬羽摆了摆手,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清毒丸已能保他性命,些许烧伤,是他该受的教训。”
“告诉赵高,圣石之威他已亲眼所见,若再纵容胡亥胡作非为,下次可就不是烧伤这么简单了。”
“是。”蒙毅领命而去,脚步沉稳,显然也对胡亥的愚蠢与赵高的阴狠早有察觉。
营帐内恢复了宁静,夜风卷着焦糊与草木的气息涌入,带着几分凉意。
沈书瑶靠在帐壁上,感受着体内芸娘意识的微弱悸动,轻声道:“这圣石如此诡异,又引来了胡亥和赵高的觊觎,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萧烬羽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苍白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语气坚定:“明日一早,我便带蒙毅和心腹士卒返回山谷,将圣石尽数转移。”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此举不仅为防赵高,更是要抢在他前面。若让他先向陛下进言,称圣石乃天降祥瑞,理应由皇室直接接管,我们便会陷入被动。”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声音压得更低:“赵高今日怂恿胡亥试石,一为探底,二为取证。”
“若圣石威力确凿,他便可借此大做文章,要么劝陛下将寻石之功揽于胡亥,要么……构陷我等私藏神力、意图不轨。”
“我们必须抢先掌控圣石,方能掌握主动。”
沈书瑶点头,心中安定了几分。
有萧烬羽的缜密谋划,又有蒙毅的武力护卫,即便前路遍布荆棘,也并非毫无胜算。
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副承载着两个灵魂的躯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芸娘的意识如同附骨之疽,虽暂时被压制,却始终在暗处蠢蠢欲动,如同藤蔓般缠绕着识海,而圣石的元能波动,似乎也在隐隐加剧体内的失衡,让她偶尔会感到心神不宁。
萧烬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温暖而稳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担心,我已派人打探古籍孤本,寻找双魂共存的解法。”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护着你,绝不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境。”
他的目光深邃而真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与不安。
沈书瑶抬眸望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中的锐利褪去几分,多了些许柔软与依赖:“好,我信你。”
帐外,夜色渐深,弦月隐入云层,胡亥营地的哀嚎声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叹息与低声抱怨。
赵高站在自己的营帐前,望着萧烬羽营帐的方向,指腹缓缓摩挲着玉佩上的蛇纹,眼底暗芒流转。
“萧烬羽……你越是展现能力,陛下便越是倚重。”他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水火相激竟有如此威力……若能将此力用于军阵……”
“陛下近年来求仙问药愈发急切……胡亥这孩子,终究太过稚嫩……正合我用。”
“让胡亥与萧烬羽相争,我等方能坐收渔利。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山谷之中,那些泛着幽幽蓝光的圣石,已不再是单纯的天外之物。
在有些人眼中,它是祥瑞,是功绩;在另一些人眼中,它是武器,是筹码。
它的存在本身,就已悄然改变了权力的天平。
夜风掠过山谷,卷起草木的清香与碎石的微凉,一场围绕着圣石、权力与生存的风暴,已悄然降临。
就在此时,萧烬羽腰间的玉佩突然泛起与圣石同源的微光,帐外传来暗哨急促的低语:“国师,胡亥帐中仍有圣石元能波动,他私藏了碎石残渣!”
萧烬羽眸色一沉,与沈书瑶对视一眼,刚要起身,远处山谷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刺眼的蓝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蒙毅急促的脚步声——他疾步而至,甲胄染血,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国师!不好了!山谷守兵遇袭,圣石被不明势力劫走大半,带队之人招式诡异,像是赵高的暗卫!”
“果然是他!”萧烬羽豁然起身,眼底寒光凛冽。
他指尖在玉佩上快速划过符文,沉声道:“传令山谷守军启动五行困阵!赵高既敢出手,必留后手!”
赵高竟将所有人都算计入局,连胡亥的愚蠢都在他谋划之中:胡亥的火焚营帐是幌子,私藏残渣是拖延,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山谷中的圣石!
两人快步冲出营帐,只见山谷方向的蓝光忽明忽暗,厮杀声穿透夜幕传来,而胡亥营帐的方向,竟也隐隐泛起与圣石同源的光芒——那是他私藏的残渣被元能激化,即将引发新的祸端。
“兵分两路!”萧烬羽当机立断,对蒙毅沉声道,“你带一半兵力驰援山谷,务必守住剩余圣石!我去稳住胡亥,阻止残渣失控!”
夜色如墨,蓝光撕裂天际。
圣石之争已从暗流汹涌,演变为生死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