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常金花打扮了一通,临出门孟晚又带上两个小厮,秋色和桂诚。再加上黄叶、朱铜、朱颜三个,宋亭舟在前头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曾家。
宴席在正中午开始,孟晚在家折腾了太长时间,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
小覃氏和她夫君曾桁书就在曾家门口迎人,自是知道宋家人还没到,不免心生不耐。
曾桁书却对这位褒贬不一的孟夫郎十分感兴趣,想一睹为快。
小覃氏与他夫妻多年,了解以他平日里的作风。若是往常,哪怕是祖母的寿宴,曾桁书也不耐烦待客,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喝酒去了。今天却还老老实实的在门口守着,定是因为孟晚名声在外,他想亲自瞧瞧。虽然外界说孟晚不会经商的居多,但掺杂其内,形容他容貌昳丽也不在少数。
“把你眼珠子收收,今天是祖母的寿诞,能不能给她长长脸?”小覃氏恨铁不成钢的说。
曾桁书全然不在意她的话,“少惺惺作态了,平日不见你孝顺祖母,一车车的东西只管往你娘家拉,这回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小覃氏恨得牙根痒痒,“你!”
“少奶奶,您快别和少爷置气了,宋大人的车驾好像到了。”
夫妻俩把脸往外面一扭,还真见了宋家的马车。
最外面赶车的是秋色,他人机灵会看脸色,见夫妻俩脸色不好,在孟晚下车的时候还出声提醒了一句。
孟晚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秋色嘴角的慢慢下调,低垂下头不说话了。
小覃氏走下台阶刚好看见这一幕,她心里冷笑孟晚架子大,来晚了不说,竟然在她家门口调教下人。再一扭头,果然见她夫君面上和刚下马车的宋亭舟说话,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孟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阴阳怪气的对常金花与孟晚说道:“宋老夫人和孟夫郎来的好早啊,我还以为我们曾家庙下,请不动宋家这尊大佛呢!”
常金花听出主人家是嫌她们身为宾客来的迟了,心中不免惴惴,下意识摸了摸被袖子遮住的手腕。
孟晚听这种含沙射影的话脸色都不变一下,他顶着一张神工妙笔绘画成的脸,唇角微微上扬,“覃小夫人何必自谦,我家夫君政绩是多了些,也确实受过陛下赞誉,但曾知府毕竟年纪辈分在,我等小辈怎敢逾越呢?”
小覃氏脸都要气歪了,“你的意思是说我祖父年纪大还没本事!”
孟晚瞳孔放大,整个眼尾都瞪圆了,“不不不,小覃夫人实在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如此隐喻曾大人呢?我等小辈在长辈面前自当言行谦逊,态度恭顺,若是胡搅蛮缠,嫉贤妒能,岂不仿若疯狗?”
常金花轻轻拧了孟晚一把,别说了,再说小覃氏都要气厥过去了。
那头宋亭舟的脸色却也没比小覃氏好上多少,“曾小公子可否有眼疾?”
“嗯……啊?宋大人说什么?”曾桁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孟晚身上,听见宋亭舟饱含怒气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亭舟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来,“无事,本官今日来迟,还要劳曾小公子带我去见知府大人。”
曾桁书一个浪荡子弟,最烦的就是和这些一本正经的官员打交道,敷衍着说:“宋大人客气,我叫小厮……”
“曾小公子!”宋亭舟沉声喝止曾桁书接下来的话。他双眸深沉,面色冷冰,如墨般的瞳仁里似有什么危险的情绪在翻涌,“请吧。”
曾桁书的话被堵在嘴边,对上宋亭舟漆黑的眼睛他心尖一突,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那,那宋大人里面请。”
宋家人被引进院子,桂诚跟着宋亭舟去了前院,小覃氏带常金花和孟晚去了后院。
一路上小覃氏又拿眼神斜视孟晚,本想挑他身上的毛病,却见对方盛装出席。衣裳是上好的锦服,外罩的斗篷是无一根杂毛的雪白狐皮斗篷。头上虽然只戴了一根白云发簪,可质地莹润通透,是顶尖的好料子,一根就顶她一头的珠翠。
这边她们入席落座,按照官位常金花该是挨着曾老夫人落座的,绿色在首饰中本来不算张扬,可包不住她一整套墨绿色的翡翠头面贵气逼人,任是对珠宝玉石一窍不通,瞥一眼也能察觉出它绝非寻常。曾老夫人满身的白玉,反倒显得寡淡了。
而且曾知府在西梧府蹉跎了大半辈子,什么打眼的功绩也没做上一件,宋同知只来了一年,便修建了两座官方水泥厂,又雷厉风行的整合了人数最多的壵寨。
年底检籍,他们西梧府平白就多出了三万七千人口出来,瞬时超过了同级的中等城府,一跃成为了岭南人口排在第三的府城。
要知道整个岭南辖下共二十一个府城,西梧府之前一直排在十二到十五名之间不上不小的吊着。
当然大家境地相同,除了挨着江西赣州府的邵州府、惠州府、南雄府外,岭南其他府城都穷的旗鼓相当。
穷到全府都快当野人的雷州府、挨着边境今天被外邦打,明天被自家偷的钦州、因为辖内盛产荔枝橘子,苟延残喘的西梧府。大家半斤对八两,都是难兄难弟。
但西梧府出了个制糖的赫山县后,闷声发大财,竟然悄悄的脱离了队伍。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功劳,宋亭舟功不可没,种种政绩被陛下看在眼里,眼见着就要节节高升。也就只有小覃氏这样没什么眼界的后宅妇人,还钻了牛角尖似的和孟晚比来比去,本地官员一门心思巴结曾家的时候,新调动来的杜通判早就为宋亭舟马首是瞻了。
孟晚坐在年轻一辈的席面上,小覃氏坐主位,孟晚坐她下首。杜通判的夫郎正在孟晚旁边,他小声同孟晚道:“你今日怎么打扮的如此不同寻常?”
孟晚挑眉,“有吗?曾老夫人寿宴,理当盛装出席。”
杜夫郎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委婉的规劝道:“是应该盛装出席,但也不必太盛……”
孟晚就算了,他本身长得出彩,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旁人第一眼注意的还是他那张脸。但常金花平常出门走动都是普普通通的中老年妇人形象,今天在寿星面前珠光宝气,别人不多想都困难。
“呵。”孟晚半阖下眼皮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我是没工夫和后宅这些夫人夫郎们勾心斗角,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她们私底下那些个小动作。”
他这话的音量不高不低,眼见着同一桌上有几人脸色清清白白,不免觉得有趣。
小覃氏不喜欢孟晚不是什么秘密,上次宋家摆乔迁宴便能看出几分端倪,自然有急着表现的巴结讨好小覃氏,顺手再踩上孟晚一脚,传些若有若无,不着边际的“绯闻”。
人长得风流,就要配上些风流事迹。
孟晚现在是没空动笔杆子了,要不然还轮到她们暗戳戳的搞舆论战?
今天天气好,正好一起收拾了,省的一群人在他生活中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
“孟夫郎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宋家办得席面呢!”有人怂,自然就有人刚。说话的这位就是小覃氏的亲嫂子。
孟晚嘴角上扬,覃家人啊……刚好。
“覃夫人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夫君在曾知府手底下任职,经常受他提携,我们夫夫俩对曾知府是敬重的。”孟晚面向覃夫人,单手托腮着说话。斗篷褪去,他里面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薄棉长衫,袖口略宽,孟晚这个姿势正好使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一串三四个叮叮当当的玉镯。
“这些都是小覃夫人送给我们宋家的年礼,我想着带也带不完,放在仓库堆着岂不是辜负了曾家的一番心意?这才和婆母穿上华衣来配小覃夫人的玉料。”
孟晚一腔真情实意的演说,堵得覃夫人哑口无言,她抖着手指着孟晚胳膊上的玉镯,“夫郎就是看不上我那为人实在的小姑子,也不该这么折辱她吧!”
到曾家席面上做客,能和主家孙媳坐一桌,哪个是没见识的?孟晚腕上的玉镯就是民间流传的最次等货色,甚至还没有银镯值钱,送这种东西还不如送几袋子粮食,纯纯招恨,怎么可能是曾家送出去的?
孟晚唇瓣微张,眼尾瞪圆,他讶异的反问:“怎么是折辱呢?小覃夫人送来的玉料我很是喜爱,虽说不如我送到曾家的扬州锦布、玉石珠宝、罐头藕粉值钱。但那半车的玉料是小覃夫人的一番心意啊!想来她为了找这些玉料也是煞费苦心的,让我怎能不感动呢?”
小覃氏到长辈们的桌上打完一圈招呼回来,正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脸上瞬间清清白白,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她当时是存着恶心孟晚一回的想法,毕竟宋家差她们曾家一层,说出去大家只会说宋家不得上司赏识。这种事谁也不会公开讨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想象中的是孟晚收到曾家回礼诚惶诚恐的样子,会不会夜里反复揣测是夫君在官场得罪了知府大人,夫夫二人忐忑不安,研究着上门赔罪。到时候她要如何在宋大人面前狠狠训斥姓孟的狐狸精一番,再说上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说宋大人极其疼爱夫郎,家中半个妾室都没有。正好她们覃家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女娘,嫁过来做妾虽说有些委屈,但以她娘家在西梧府的势力,和婆家在官场上的地位,拿捏个夫郎还不是轻而易举?保管三年后,坐上宋家主母的是她们覃家人。
小覃氏不切实际的梦此番一朝就被戳破。孟晚怎么可能会怕别人说他家得罪曾知府?东西又不是他送出去的,丢人的同样不是他。
他干脆慢条斯理的将手横在桌上,缓缓把袖子往上叠了两层,露出冷白色的纤细手腕。哪怕是廉价的玉镯,也被衬得玉色撩人,
“各位夫人夫郎怎么这么盯着这些玉镯看?莫不是见猎心喜,也想从我这里讨一对戴戴?”
只要不是傻的,这会儿见到面色涨的通红,腮部因为紧咬牙齿而绷的紧紧的小覃氏,和神情尴尬,知道自家小姑子性子猜到几分的覃夫人。也能品懂几分她和孟晚之间的战火,这些个玉料八成真是小覃氏送到。
送年礼各家都存礼单,想赖账也赖不掉。
真是作死,曾家虽说家底不丰,但既然当上了知府,孝敬钱应当也没少拿,还差这点子年礼?小覃氏是疯了不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今日之后传扬出去,曾家岂不是成了府城里的笑话?
宋夫郎也是个狠人,半点都不退让,放一般人身上也就忍过去了。他可好,直接戴着这堆破烂到人家砸场子。
不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们的夫君都在曾知府和宋同知之下,暗地里附和小覃氏说两句闲话没什么,真斗到了明面上她们可不能糊涂!
有位年轻些的夫人最沉不住气,她既怕得罪小覃氏又怕得罪孟晚,忙着拒绝道:“既然是孟夫郎的心头爱,我们怎好夺人所爱呢?还是夫郎自己留着戴吧。”
其余人不想让战火波及到自己,纷纷附和着开口,“是啊是啊,我瞧着孟夫郎人长得漂亮,带什么银啊玉啊都比我们好看。”
“是这个说法,小覃夫人还是有眼光的。”
“我这两年不喜欢玉石了,就喜欢些金饰翡翠等俗物,就不同夫郎伸手了。”
“对对,我也是。”
杜夫郎本来也想开口将自己摘出去,但想到刚入西梧府时孟晚对他的照拂,和自家夫君话里的意思,默不作声的将自己凳子往孟晚那头挪了挪。
覃夫人嫌丢人,退下去坐到了别桌。小覃氏尴尬的站在主位上要坐不坐,骑虎难下。
孟晚当没看见似的,眼睛虚虚眯着,两只手的手肘同时放在桌上轻轻一拍,手腕上的玉镯触碰在一起丁铃当啷作响。
他身后的黄叶和朱铜立即捧上一只体积较大的黄杉木木盒,朱颜将盒盖揭开,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廉价玉镯。
孟晚从里面拿出一只玉镯,放在手上随意把玩,语调轻缓得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满满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收到回礼的当天,我便立即吩咐下人,将所有玉料都打成镯子。这次带到曾老夫人的寿宴上,也是为了彰显我们两家关系密切,绝无轻慢的意思。各位夫人不收——莫不是看不上小覃夫人的玉?还是看不起我们宋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