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的声音虚弱又温柔，像是母亲一般亲切。
沈宝珠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在她的想象中，自己的母亲应该就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
陆晨听到识海中的陌生声音，一时间有些错愕。
他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沈宝珠，按耐下来没有说话。
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便从你们现在身处何处开始讲起吧。”
“待你们听完这些，应该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天道说，这方小世界的名字唤做碧云，在上一次被外来者入侵之前，已经快要跻身入高等世界的范畴中了。
修士运用本界的资源修炼飞升，而飞升的雷劫则会为这方世界留下星辰之力。
当星辰之力聚集到一定程度之后，这方世界同样会像修士飞升一样，提高自己的等级。
直到成为仙界。
而碧云界却在上次即将晋级之时，迎来了第一次的外来者入侵。
那一次的时间大概是近万年前。
有一波强大的外来势力撕破了碧云界的空间，直指天道本源。
那时，碧云界修士的质量远非现在可比。
近万年前，修士的修为不是单单评价修士能力的标准。
因为同等级别下，多灵根的修士要比单灵根修士灵气储备更为丰厚。
在修士能够完全掌控体内灵气的情况下，多灵根修士能够发挥出的术法威力要比单灵根大的多。
四艺传承完整且规范，经过数代修士的探索，已经达到了至臻化境。
那时的四艺修士，攻击力是完全能够媲美剑修法修的。
在上一次的外来势力入侵中，四艺修士就通过各种途径，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入侵者的存在。
碧云界修士联手抵抗，同外来势力展开了一场守卫大战。
那场战役的最后，碧云界以微弱的优势惨胜。
代价是巨大的。
碧云界虽胜尤败。
灵气资源亏空严重，许多传承也在那场战役后断绝。
阵法、符道，尤其是有关多灵根的修炼之法传承，因为对外来势力的影响过大，首当其冲，被外来势力毁坏的最为彻底。
甚至有许多即将飞升的修士放弃了飞升，以身为祭，和外来势力拼了个你死我活。
外来势力一句‘我辈必有后来人’，更是让天道献祭了大半本源之力，将当初外来势力撕裂的那道口子死死封印起来。
从而留下极渊这道缺口，成为了碧云界永恒的疤痕。
饶是如此，数千年之后，那些魔修仍是闻着味儿寻了过来。
数千年的休养生息不足以让天道恢复原本的实力，而在那场驱逐战中，碧云界的修士质量又下降了不止一个等级。
这一次，天道只能孤身而战。
最终，祂同魔修两败俱伤。
在魔修的手段下，本就虚弱的天道，本源之力被分割成了三部分，以便魔修吸收利用，用以打开界门。
而魔修只有用上界修炼使用的星辰之力，才能修复自己的伤势。
按照魔修蛊惑人心的手段，若一直暗中扩大魔盟势力，将所有身怀星辰之力的修士都捉来祭炼，最终的胜利，定然是属于魔修的。
好在天道为自己留了两个后手。
一个便是逃离到极渊的这部分本源之力。
极渊这里的空间旋涡，对于魔修这些外来者是最好的压制。
魔修在自己的身体完全修复之前，是无法来到极渊取走这部分本源之力完善界门的。
第二个后手的布置时间要更早，那便是沈宝珠。
这是天道在数千年前，为了防止其他外来者入侵，所做下的准备。
沈宝珠之所以每逢月圆之夜都能够感应到星辰之力，连引气入体之后都不会失去感应，便是因为，她是天道在数千年前便布局孕育出来的星辰之体。
星辰之力为引，天道本源为基。
这一做法无疑耗费了大半碧云界残存的星辰之力，甚至消耗了天道的力量，却也是最有希望的破局之法。
按照碧云界在上一次驱逐战之后的情况，就算有数千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后来兴起的单灵根修士的实力——即便是即将飞升的渡劫修士，也根本不可能是那魔尊本体的对手。
只有星辰之体、天五灵根的沈宝珠顺利成长起来，才有可能将那魔尊本体彻底消灭。
沈宝珠是天道数千年前布下的局，是天道的孤注一掷，也是碧云界最后的希望。
听完天道说了这些，沈宝珠和陆晨双双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沈宝珠才开口：“若是我早早被魔盟发现，若我没能步入仙门，若我不求上进，你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天道同样沉默了许久，这才回答沈宝珠的问话。
“你说的没有错，但……我虽失去了大半本源之力，影响部分因果的能力还是有的。”
沈宝珠愣怔片刻，猛然抬头：“……因果？”
她实在太过聪慧，在因果二字从天道口中说出来之后，瞬间，沈宝珠脑中就联想了许多。
“灵隐宗……也是你设下的因果？”
她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当初去往沈府，给沈老爷留下‘钥匙’的老道，很可能就是灵隐宗的修士。
可以说，那枚‘钥匙’就是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沈宝珠这一生中‘因果’的开端。
没有那枚钥匙，便不会有奶娘联合那贼人将她骗出沈府，流血引来魔盟的事情。
若没有魔盟屠戮，沈宝珠和陆晨也不会遇到琢玉，被带入仙门。
若没有灭门屠城的仇恨，沈宝珠也不会有修炼的毅力和恒心。
便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灵隐宗，确实与我有关。”
天道温柔的声音听在沈宝珠的耳中，让她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
但若是这些事情都是被事先安排好的一切，包括成长中的劫难和遭遇的那些苦痛……
若是最初给沈宝珠选择，她不会想要这样的能力。
但是现在，由不得她选择。
陆晨一直在注意着沈宝珠的面色变化。
他从沈宝珠的眼神中看到了哀伤。
即便知道以宝珠性情良善，即便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天道，陆晨的胸口仍忍不住涌上了一股无名火。
他替沈宝珠感到愤怒。
命运完全被掌控，多么让人窒息……
即便这个掌控你的人给了你无上的天赋和实力，却完全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精心设计的局？”
天道传来一声叹息。
陆晨：“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被魔盟屠戮的百姓，都是你棋盘上的弃子？”
沈宝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宝珠同那魔修进行对抗，你能保证她有百分百战胜的可能吗？”
陆晨攥紧了拳头：“回答我！既然要让宝珠背负这样的责任，至少该给她一个交代！”
良久，天道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是弃子……他们只是做了必要的牺牲。 ”
“就和那些为了击退外来者而放弃飞升的修士一样，都是必要的牺牲。”
“呵。”陆晨冷哼一声。
“我本以为你作为天道，应该知道自愿的选择和被动选择的区别的。”
主动放弃生命和被动放弃，根本不可能是一样的概念。
天道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又怎会不知呢？”
祂只是没有了其它的选择。
牺牲部分人，或是全员俱灭。
在这道选择题中，天道只能选择前者。
“既然知道，你就该给那些人，给宝珠选择的机会！而不是……不是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背负起整个世界的命运！”
陆晨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怎样，不在乎世界怎样。
就算魔盟早晚有一天会毁灭世界，他也只在乎宝珠怎么样。
说到最后，陆晨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沈宝珠怔怔地看着他。
一向坚强的陆晨，也只有在面对她的事情时，会红了眼眶。
沈宝珠反而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旁。
这样好像就不会那么容易感到悲伤了。
沈宝珠握紧了陆晨的手：“没关系，既然这是我的宿命，我选择承担。”
“至少这个选择是我自己做出的，不是吗？”
天道似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谢谢你，孩子。”
“还有，对不起，让你经历了这些。”
沈宝珠是祂一手孕育出来的，不过是以‘沈宝珠’的形式降生在了世上。
天道一直以来，是将沈宝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的。
如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经历这些事情呢？
谁又想让自己的孩子同自己离心，被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呢？
沈宝珠能够想开，愿意接受现实，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宝珠摇了摇头，面对天道的道歉，没有说其他，只问了句：“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怎样才能离开极渊？”
“最后一处本源之力，又被魔尊藏在了何处？”
天道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
“待到你将这里的本源之力吸收完，我会用残存的力量送你离开。”
“最后一处本源之力的位置我同样不知，早在分离之时，我残存在每部分本源之力上的意识便被完全隔绝开来了。”
“但是接下来，你一定要去渊北域，去万剑宗旧址，拿一样解决魔尊必须要有的东西。”
“最后一颗九星连珠。”
蓦然听天道提起九星连珠，沈宝珠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九星连珠？这又是为何？”
天道：“只有完整的九星连珠阵，才是克制魔尊最好的武器。”
“当初那些外来的侵入者，便是在沧溟仙君用九星连珠剑发出自毁式攻击后，才占尽劣势，让我们有了可趁之机，反转了局势。”
天道提起沧溟仙君，沈宝珠立马想到了玲珑。
“沧溟仙君？自毁？是因为这样他才将玲珑遗弃了下来吗？”
天道：“沧溟仙君的确是当初放弃了飞升，以身殉道的牺牲者之一。”
“只是沧溟仙君不是遗弃了玲珑，而是玲珑塔从最开始，便是为你准备的……”
“它从最开始，便是为了加速你的修炼进度，争取时间而炼制出来的神器。”
听到这里，沈宝珠只觉喉头一哽。
她已经能够想象的到，待玲珑知道这一切之后，该是何等的愤怒悲伤了。
沈宝珠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而问道：“那石榴呢？”
天道似乎有些疑惑：“石榴？”
沈宝珠推算了下时间，想起石榴这个名字似是后来灵隐宗宗主所起，天道或许并不知道石榴的名字，便又转变了问法：“树人，现在世上仅存的树人族，也是你的安排吗？”
天道恍然，语气中有些遗憾：“树人最终也灭族了吗？”
祂又叹了口气：“树人族曾是这个世界中最纯善的种族……”
随后又道：“那并不是我的安排，你说的石榴，应该只是树人族自己为求延续，自行留下的树种罢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快将这部分本源之力吸纳转化吧。”
天道说完，原本发光的残片忽然有了变化，光芒暗淡了不少。
转而一团精纯至极的能量，出现在了沈宝珠的面前。
“这次会同上次一样，出现身体无法承受的情况吗？”
那光团左右转了转，似乎是在摇头：“不会 ，你的身体已然适应了本源之力，基础已经打好，不会出现纰漏的。”
沈宝珠握了握拳，没有松开陆晨的手，便要伸手接触那本源之力。
那光团却退后了一步：“不必同陆晨一起，我有单独要交给他的部分。”
陆晨听罢同时摇头：“上次是迫于无奈，宝珠的实力提升越大，面对魔尊才有更多战胜的可能性，让她吸收所有的本源之力。”
光团却坚持道：“这一点我自有安排。”
“相信我的判断。”
陆晨和沈宝珠对视一眼，沈宝珠道：“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相信天道，便完全信任祂吧。”
等到沈宝珠进入修炼状态之后，一小团能量再次聚集，出现在了陆晨的面前。
陆晨伸手去触碰，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天道的声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愿意为沈宝珠牺牲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