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风的意识从黑暗中抽离,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肩的重量。
那是郝悦的头,带着体温的,真实的重量。
仪器的嗡鸣像潮水般漫上来,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尖发酸——他回到启天市的医疗舱了。
“醒了?”郝悦的声音带着鼻音,哑得像被揉皱的纸。
他侧头,看见她眼尾还沾着泪,右眼角的红痣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发梢飘着真正的槐花香,是他在灵魂迷宫里闻了三个月的、带着露水的清甜。
湛风喉结动了动,抬手碰了碰她的手背。
指尖触及的温度让他眼眶发烫——不是塑料花的冷硬,不是黑茧里的虚浮,是活人皮肤下流动的温热。
“阿悦......”
“笨蛋。”郝悦抽了抽鼻子,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却轻得像片叶子,“说好了要活着回来......”她嘴角却翘着,沾着血渍的唇瓣弯成月牙,“我就知道你能劈开那破茧。”
医疗舱的警报突然尖锐响起,郝悦的指尖在他腕脉上跳了跳。
湛风这才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还有病号服下若隐若现的青紫色淤痕——那是灵魂被黑链撕扯的后遗症。
他心口发紧,灵核里的星芒跟着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心疼。
“咳。”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李长老站在门口,玄色道袍纹着金线,手里攥着半卷染血的玉简。
他目光扫过郝悦缠着纱布的手,又落在湛风身上,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沉肃:“灵界北渊三天前裂开了。”
湛风坐直身子,灵核的星芒骤然凝作细针。
李长老很少用这种语气——上一次是百年前魔修屠了青竹峰满门,他也是这样,眼尾的皱纹里浸着血。
“裂缝里漏出的灵气浓度是化神境修士的三倍。”李长老走进来,抬手拂去医疗舱的警报声,“有散修在附近捡到半块玉牌,刻着‘上古藏珍’。现在七大门派、三大魔宗的人都往那边涌,连海外散修联盟都动了。”
郝悦的手指在湛风腕上收紧。
湛风低头看她,见她眼底浮起担忧,却又迅速压下去,只轻轻摇头。
他转回头,喉间发紧:“我刚从灵魂迷宫回来,阿悦的伤......”
“我知道。”李长老的声音软了一瞬,却又立刻绷成铁线,“但北渊藏珍里有‘九转回灵草’,能治她灵魂撕裂的伤。更重要的是......”他摊开玉简,里面浮起几行血字,“有人在裂缝深处拍到了刻着‘系统核心碎片’的石墙。”
湛风的瞳孔骤缩。
系统——这是他在灵魂迷宫里听见守护者尖叫时,黑雾里渗出来的词。
当时青铜门后传来的轰鸣,像是什么程序崩溃的杂音。
他突然抓住玉简,灵力涌入的瞬间,无数画面砸进脑海:破碎的金属齿轮,漂浮的蓝色数据流,还有他在黑茧里看见的、刻满符文的青铜门。
“这是三天前潜入北渊的探子传回来的。”李长老的手指点在“系统核心碎片”几个字上,“我们的人说,那石墙的材质不像灵界任何矿石,倒像是......”他顿了顿,“像是实验室的防护层。”
郝悦突然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
湛风立刻搂住她,灵力顺着掌心渡过去,看见她额头沁出的冷汗里,有极淡的黑雾在蒸腾——那是灵魂创伤未愈的征兆。
九转回灵草......他想起古籍里的记载,那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对灵魂损伤尤其有效。
“我去。”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剑,“但阿悦必须留在启天市,由最好的医修看着。”
李长老点头:“我已经让苏仙子带着十二名医修在偏殿候着了。”他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三日后卯时,演武场集合。”
门合上的瞬间,郝悦突然抓住湛风的衣领,把脸埋进他颈窝。
她的呼吸扫过他喉结,带着滚烫的湿意:“别死。”
“不会。”湛风吻了吻她发顶,灵核里的星芒温柔地流转,“等我带九转回灵草回来,你煎桂花糕给我吃。”
郝悦闷笑一声,带着哭腔:“这次绝对不糊锅。”
但当天夜里,湛风整理完北渊的情报图,抬头时发现病床上空了。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压着张纸条,是郝悦的字迹,力透纸背:“等你找到宝藏时,我会在那里等你。”
他指尖发抖,抓起纸条时,一片碎玉从被角滑落。
那是他去年送她的定情信物,刻着“生死与共”四个字,现在裂成两半——是传讯符。
湛风灵力注入碎玉,耳边响起郝悦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下的急促:“我联系了在血煞门卧底十年的陈三,他说宝藏入口的布防图在大长老手里。我混进去拿,你别担心......”
后面的话被电流声截断,最后是她低低的、带着倔强的尾音:“我要亲自确认,那破系统伤不了你第二次。”
湛风一拳砸在墙上,石屑纷飞。
他灵核里的星芒剧烈震荡,几乎要冲破体表——郝悦的灵魂刚愈合三成,现在混进血煞门,稍有差池就是魂飞魄散!
但他突然想起,郝悦生气时耳尖会红,说要把他灵牌供在灶台上时,手却在偷偷抹眼泪;想起她煎桂花糕时总把糖罐打翻,却偏要嘴硬说“甜得有层次”;想起在灵魂迷宫里,她透明的指尖勾住他龙鳞时,眼睛亮得像启天市的星。
“小骗子。”他低笑一声,指尖抚过纸条上的字迹,“这次换我等你。”
三日后卯时,湛风站在演武场中央,身后跟着三百名精锐修士。
他握着郝悦留下的半块碎玉,灵核里的星芒与碎玉共鸣,发出细微的震颤——那是传讯符的回应,证明她还活着。
“出发。”他声音如铁,转身走向悬浮的飞舟。
灵界北渊的方向,有乌云在翻涌。
当飞舟穿过云层时,湛风远远看见,那道裂开的深渊入口处,七色彩光与黑雾交织,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而火的周围,密密麻麻停着各势力的飞舟,船旗上的纹饰在风中猎猎作响——血煞门的骷髅,玄霄宗的白鹤,甚至连一向避世的万毒谷都来了,蛇旗在晨雾里吐着信子。
湛风的手指扣紧飞舟栏杆,指节发白。
他灵核里的星芒突然暴涨,在掌心凝成赤金火焰——那是郝悦的灵魂在回应他的情绪。
“阿悦,”他望着那团翻涌的光雾,低声道,“我来了。”
湛风的飞舟刚在灵界入口悬停,下方便腾起数道流光。
七色彩光与黑雾交织的裂隙前,十二面绣着不同纹饰的大旗猎猎作响,血煞门的骷髅旗被阴风吹得翻卷,露出旗面下新染的血渍——显然是刚斩杀了探路的散修。
“湛盟主来得倒巧。”一道阴恻恻的笑声穿透灵气层,黑衫男子从玄霄宗飞舟上掠来,腰间悬着的九节鞭正滴着暗绿色毒液,“我们商量着,这北渊宝藏嘛……”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虚空,身后突然浮现出七大门派、三大魔宗的法旗虚影,“得按规矩分。”
湛风望着那重叠的法旗——这是要联合布阵的架势。
他灵核里的星芒骤然收缩成针尖,刺得心口发疼。
郝悦留下的碎玉在掌心发烫,裂纹里渗出极淡的微光,像她每次撒谎时眼尾的红痣。
“规矩?”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十年前魔修屠青竹峰,你们说要‘按规矩’分尸体;上个月万毒谷毒杀商队,你们也说要‘按规矩’分灵石。”他突然抬手指向黑衫男子喉结,赤金灵力在指尖凝成火焰,“今天这规矩,由我定。”
黑衫男子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下一刻,三十余道灵力波动同时锁定湛风——是其他势力的化神境修士。
玄霄宗大长老抚着白须走出,袖中飘出数张镇魔符:“湛盟主莫要动怒。我们不过是怕你一人担不起这宝藏的因果……”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裂隙深处窜出,撞碎了半张镇魔符。
那是只遍体鳞伤的玄鸟,爪间攥着块染血的玉牌。
玄鸟扑到湛风肩头,喉间发出呜咽,玉牌“当啷”坠地——正是李长老说的“上古藏珍”玉牌,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血字:“核心碎片在第三层,郝悦涉险”。
湛风弯腰拾起玉牌时,指节几乎要捏碎它。
他能感觉到玄鸟翅膀下的体温在迅速流失,每根羽毛都浸着郝悦的灵力——这是她用灵魂力喂养的灵宠。
“去启天市找苏仙子。”他轻声说完,玄鸟哀鸣一声,振翅消失在云层里。
“看来湛盟主很急?”万毒谷谷主的蛇笛突然吹响,阴毒的声波裹着腐臭的毒气涌来,“那就先过了我们这关——”
“布阵!”湛风大喝一声,身后三百修士同时结印。
他脚下腾起金色光纹,正是启天盟的“星陨阵”,将敌方的毒气波撞得支离破碎。
趁此机会,他脚尖一点跃上裂隙边缘的巨石,回头对副盟主喊道:“拖住他们!”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坠入那团七色彩光与黑雾交织的漩涡。
灵界内部的灵气比入口处更浓郁十倍,却带着股金属灼烧的焦味。
湛风落地时,靴底碾碎了片闪着蓝光的晶体——那不是灵晶,倒像他在灵魂迷宫里见过的数据流凝结体。
他深吸一口气,灵力感知如蛛网般铺展开,瞬间捕捉到东南方三百丈外的异常波动。
“是禁制。”他喃喃自语,掌心的星芒亮起,照亮前方半透明的光墙。
光墙表面流转着古老符文,却在某个角落露出破绽——那里的纹路呈螺旋状扭曲,像被利刃强行剖开的程序代码。
湛风指尖按上光墙,灵力如细针般刺入,光墙应声而裂,露出里面半埋在碎石中的机械残骸。
那是具半人高的金属躯体,关节处还卡着断裂的齿轮,胸甲上刻满熟悉的符号——与灵魂迷宫里青铜门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湛风伸手触碰,金属表面突然泛起蓝光,一段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无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玻璃幕墙后奔走,机械音反复播报“实验体0927突破第三重限制”,而画面最中央,是个被锁链捆在实验台上的少女,眼角的红痣在强光下格外刺眼。
“郝悦?”他脱口而出,指尖在金属上划出深痕。
但不等他细想,腰间储物袋突然剧烈发烫——是郝悦留下的碎玉传讯符。
他慌忙取出,碎玉表面的裂纹正渗出黑雾,郝悦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刺进耳膜:“湛风……他们发现我了……血煞门的人在追……”
“阿悦!”湛风攥紧碎玉,灵核里的星芒几乎要炸裂。
他能感觉到她的灵魂波动正在减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但就在这时,那波动里突然混入另一种力量——冷冽、阴鸷,却带着种熟悉的韵律,像极了十年前他在玄冥阁废墟里捡到的残卷上的纹路。
“坚持住。”他低吼一声,灵力如狂潮般涌出,将机械残骸周围的禁制彻底撕碎。
金属胸甲在灵力冲击下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蓝色晶体——正是“系统核心碎片”。
但此刻他已无心寻宝,目光死死锁定碎玉,顺着灵魂波动的方向狂奔。
灵界深处的雾气突然翻涌,远处传来利器破空的尖啸。
湛风脚下生风,星芒在周身凝成护盾,将挡路的碎石与毒雾撞得粉碎。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杂音,每跳一次,郝悦的灵魂波动就弱一分,而那道熟悉的力量却愈发清晰,像条暗线,将他的脚步引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阿悦……”他念着她的名字,指尖触到储物袋里半块刻着“生死与共”的碎玉,“我来了。”
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条被鲜血染红的小径。
小径尽头,道身影正被七道黑链缠住,白衣染血,却仍在挣扎着抬头。
湛风看清她右眼角的红痣时,喉间涌起腥甜——是郝悦。
而缠住她的黑链上,竟刻着与机械残骸相同的符文,链尾牵着的,是个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斗篷下露出的半张脸,竟与玄冥阁残卷上的画像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