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又一次站在了那座巍峨的石门前。
巨门高耸入云,恍若亘古长存的巨人,沉默地镇守着通往仙宗的必经之路。
上一世,她带着小宝跋涉而至时,恰逢宗门的遴选盛会,求仙者如百川归海,她也融入其中,牵着小宝穿过渺渺云海,抵达了山巅。
而这一世,时空流转,唯有她独自一人,怀抱襁褓中的婴孩,立于空旷的山门之下。
巨大的石门宛如陷入沉眠的远古渊兽,敛去了所有喧嚣华彩,只余下巨石本身的冷硬与肃穆,在山风呼啸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寂寥。
唯一值守山门的弟子,一身利落的剑修劲装,墨发高束,身姿如松柏挺拔,右手习惯性地轻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他目光扫过影,见她独自抱着幼子,衣衫虽整洁却也朴素无华,除了模样清冷出挑,其他都与记忆中那些怀揣渺茫期望、跋山涉水而来的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大抵又是想来碰碰运气的人,盼着仙宗能垂青,测出个百年难遇的灵根,从此鱼跃龙门。
弟子心中不免掠过一丝习以为常的淡漠。
按宗门规矩,孩童须年满六岁,周身灵脉初定,方能以验灵石测出资质优劣,这般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灵脉孱弱如丝,即便真有天赋异禀,又岂是寻常手段能探知?
除非……那是真正钟天地之灵秀,甫一出生便灵光自蕴、道韵自生的天之骄子。
但那种天之骄子,又如何会轻易出现?
弟子一边想着,一边按着剑柄轻咳了一声,等到自己吸引了那名女子的视线后,他才开口道:“姑……夫人,若想拜师寻仙,还请再等个几年。”
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宝,没有纠正弟子的称呼,只是低声缓缓道:“……望仙人通融。”
她轻声道:“这个孩子,天赋异禀,命中也与贵宗牵系颇深。”
弟子心下无奈,他与其他师兄弟和师姐妹,都听了上千上万次类似的话了。
“即便是天赋异禀,也须得年岁足够。”弟子语气温和,却依旧坚持规矩,耐心地解释道,“修仙宗门律令,非六岁不测灵根,夫人还是请回吧。”
“……”
“抱歉。”
影的目光越过弟子,看向了巍峨石门之后的地方,在弟子还未明白她的意思时,影抱着小宝飞身而起,直直朝仙宗之顶而去。
弟子大惊之下丢了仪态,也立刻腾地而起追上,急声喊道:“我们天行宗有阵法护山,没有弟子令牌是进不去的!你擅闯只会迷失在阵法里,你甚至坚持不到我们去救……”
“……你。“
弟子因震惊而消失在唇间的尾声低不可闻,他双眸震颤,从空中轻飘飘落地,看着影手指结印关闭阵法的动作,仿佛失了魂,”怎、怎么可能......”
他眼睁睁看着影抱着小宝进入了石门内,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为什么这个女子会知道只有宗主才知道的护山阵阵印啊!!
弟子脸色发白:“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他有眼不识泰山,这个素衣女子其实是宗门的上任宗主?还是上上任?
不可能啊!
他宗门历史学得很好的!宗主画像他也见过,这个女子不可能是!
所以她到底是谁啊!
弟子脑中的思绪糟乱,还混杂着震惊无法平静,但突然,他猛地一个激灵:“报信!”
他迅速拿出弟子令牌,向宗门内执事长老传讯,随后立马御剑朝着宗门内飞去。
他要看看那到底是何方神圣,绝对不是因为好奇!
另一边。
与弟子预料不同的是,影没有去到主峰,而是无声且迅速地抱着小宝落在了宗门偏峰的一处闭关之地前,她的气息融入天地,如同寻常草木落花,没有引起周围灵气一丝一毫的波动。
而这说是闭关之地,也不过一方水潭,有一块平坦的巨石坐落于水潭中央,而那石块上,盘膝坐着一名剑修女子。
她周围的封印结界泛着寒气与肃杀之气,让周围的潭水都有结冰之势。
影安静地将小宝放在地上,没有触动结界,也没有惊扰女子。
随后,她偏头召来一片翠叶,指尖夹着翠叶,金光渡入,她张开五指,让那金光闪烁的翠叶在掌心漂浮。
“有劳了。”
影对那名女子默念着,然后将那片被她附上天地真意的翠叶置于结界,翠叶穿过结界的同时,那抹金光也悄无声息地没入周围的灵气之中。
此时,影听到主峰隐隐传来喧哗之声,她感受到了几道格外凝实的气息正四处散开。
影收回手,平静地将宣华赠与的香囊弯身放在小宝的襁褓之中,便转身无声离去。
一念之间,她已划破虚空来到了千里之外。
影停在半空,想起了上一世终局前,她才初识这天地间的灵气与混沌,还未来得及细细体悟,便已迎上了世间的灭亡。
她观望长生一生的那座寒山,成了最后崩塌的地方。
以寒山为心,缓缓汇聚而至的诡异力量,主要是从四个方向而来。
影低眉思索片刻,随后轻轻屈指,一缕灵光自指尖溢出,自动朝她记忆中的第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在她准备动身循灵光而去时,她忽地眉心轻颤,垂眸望向脚下。
——方才不曾察觉,脚下竟是一处佛修清净之地。
影抬手拂过空荡荡的腰间,抿了抿唇,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俯身探下。
她本是游离尘世之外的存在,此刻却也想问问——
到底何为缘?
她悄然没入信众的洪流,周围有悲苦之奴,也有平和之人。
山寺梵音渺渺,似乎是佛宗大开宗门,布道传教。
影眉目平静,她随着一众各有追寻的人上了山,待停下时,她抬眼见到眼前山中,法坛静立,云雾环绕。
数百位佛修环绕而坐,低声诵经。
而那中心,却并非久经修行的老者,而是一位面容妖异的男子。
三千墨发未经剃度,只随意披散在素白袈裟上。
他眉目俊美妖异,一双瞳仁颜色极深,似是浸在寒潭里的琉璃,却漠然得不见丝毫波动。
无悲无喜,无嗔无念,只有一片空寂冰冷。
而最刺目的,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砂。
并非寻常佛修的柔和圆点,而是一笔勾勒出的火焰形态,殷红如血,灼灼欲燃。
他道音出口,先如低沉暗流,渐次化为清泉般的佛韵,绕梁不绝。
这妖异的外表与清正的佛意在一身交织,似魔似仙,矛盾中却自成一股独特的庄严气象。
影听到身边有人低声感叹道:
“竟然是禅初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