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立于山顶的寒风之中,沉声继续道:“骤然得知这一真相,尘虚尊者无法接受,致使刚步入大乘的他道心破碎,境界不稳,在即将入魔之际,最终自毁神魂。”
“但在临死前,他曾恢复了一段时间的意识,所以,他想将那仙品灵器重新熔铸销毁,以此希望让那承载着天道秘密的灵蕴消失,隐瞒下这足以让世间陷入混乱的真相。”
“只是,他失败了。”
“那灵器已经有灵,尘虚尊者折断灵剑、将其销毁到一半时,它便挣脱了尘虚尊者的禁锢,自行在天雷中熔铸淬炼,最终,两柄断剑分别化为了升月与残阳。”
“自涯,你的师尊已经做出过挽救之举,只是他尚不能自救,最终也只是将其降阶为地品而已。”
传说中的“灵器降阶”,更多是为了使用者安危着想。
因为仙品灵器品阶过高,非寻常修士能驾驭,那几乎超越此间、无限接近仙器的力量,往往会让使用者滑入深渊。
降阶到天品乃至地品灵器,既能让灵器拥有超乎寻常的威力,又能保证使用者的安危。
但“降阶”一举只是传说,此前从未有人能验证其真实性,所以谁也想不到,尘虚尊者曾触及了传说的一角。
曲自涯双目空洞,不管是世间的真相还是尘虚尊者自杀的事实,都给了他沉重又冰冷的一击。
他曾经花了漫长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了师尊因炼器而陨的事故,如今又要强迫自己接受更加令人痛苦的真实原因——不是意外,是自杀。
“……后来呢?” 曲自涯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只觉得心口处空荡荡的,像一只被戳破的布袋,无论灌进什么念头,都簌簌地漏了个干净。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是撕心裂肺地痛,可胸腔里却是一片沉寂的荒芜,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怔怔地望着白雾,吐出的疑问干涩而茫然:“……师尊的死……为何会与灭世有关?”
“自涯,因为这便是四大宗门及其他诸位大能需要的证据。”白青凝视着他,轻声道,“天道失序,世间安能和平?修仙者、妖族、魔族,所有的求道者,又该何去何从?与仙无缘的凡人,又是否能在破损的天道法则中继续生存?”
尘虚尊者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太玄宗与那两柄灵剑一起托付给了太微尊者。
因为天道失序对修仙者的道心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便隐藏了过于残忍的真相,留下了“世间将亡”的遗言。
“所以,那则谕示的真实性,便被确定了。”
曲自涯麻木地立在寒风中:“……但是,不管是天道的谕示,还是我师尊的悟道,都没有给出解决之法,不是吗?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会去解开存在了数千年的魔域封印?究竟是谁想到的?”
“而且如果真要靠解开封印来拯救世间,四大宗门又怎会重新封印魔门,还修建了浮屠塔加固封印?”
曲自涯的疑问没有减少,更多的困惑如潮水般涌来。
他仿佛陷入了一张由无数丝线交织的巨网,所有问题蜂拥而至,将他死死困住。面对“世间将亡”的惊天阴谋,他竟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连挣脱都无从下手。
“……还有浮屠城,明九华和绫罗解开浮屠塔的封印后,修仙界不也是选择了继续镇压吗?数百年来,游不归一直坐镇浮屠城,为何不见四大宗门出手阻止?”
不仅没有阻止,反而默许了浮屠城的壮大。
当初修仙界小门小派的“反抗”虽说声势浩大,但到底不过是一群势力低微者,他们的呐喊声,在四大宗门与那些顶尖修仙势力的眼里,不过如同耳语罢了。
“阿青……到底怎么回事?”曲自涯紧紧咬住牙,眼角泛红,最终问道,“四大宗门的长老打开魔门封印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原因?阿九她……”
她当初的牺牲,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世间的劫数,又如何度过?罪在何人?
白青的眼神变得寂静,她转身重新抬步,望着山巅,一步步走了上去:“我只知与灭世有关,绫罗与我所说,也只有这些。”
“七百年间,我无数次思索过这些事情的真假,也想过四大宗门为何要解开封印——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魔域与修仙界之间,隔着一片混沌虚空。”
那是此间唯一的“混沌”,对于未来灵魔俱灭、混沌将起的灾难,白青只能想到那一处。
“而魔门,就是在那混沌虚空中撕开的唯一通道,那曾经的悲剧,是不是与这个有关。”
“不过,出于各种原因,我迟迟没有求证,或许我也不敢真正相信这种事情。”
但事到如今,那谕示的一刻或许将要到来,白青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不管是为了世间,为了宗门,还是为了九夭,为了自己,她都需要去获悉真相。
“你要去与宗主对质?”曲自涯喉咙干哑,他望着白青的背影,怔怔道,“阿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四大宗门真的是为了世间,才去触碰那个封印,那阿九……”
白青,或者他,能接受那个结果吗——如果四大宗门的长老是对的,阿九是错的。
那将意味着,阿九第一次的死亡毫无意义,甚至将世间推向了更坏的深渊。
世间的流言蜚语将再度倒转,或许比之曾经更加疯狂。
当那末日真的来临,真相又公布于世时,所有的恨意咒骂都会灌注在阿九身上。
曲自涯眨了眨眼,一股酸涩直冲眼底,他本能地想要宣泄那滔天的悲怆——可眼眶深处,只有一片刺骨的、冰冷的干涸,仿佛连眼泪也被这彻骨的寒意冻结。
那汹涌的悲伤,竟找不到一滴泪水作为出口。
他不知他们的阿九为何总是被卷入漩涡,她总是在世间的善与恶中不得解脱。
而他们又总是那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