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时和无法反驳阿瑾的指责之语，因为她的的确确因为凤国百姓抛弃过他。
那日他在门外叩门哭求，她本可开门拥他入怀……可偏偏就在前夜，她与凤岁稔已定下了彻查尤国舅与父亲死亡之计。
她需要做到视而不见，为与替身换位做准备。
若她当时开了门，那之后的替身，在面对相同场景时，又有何理由闭门不出？
而她这次的开门，又会不会给下次叩门的阿瑾带去更大的伤害？
凤时和紧紧闭上了眼，从回忆里抽开思绪。
深夜已经彻底安静，她已经听不到一丁点阿瑾的动静了。
她与自己孩儿的最后一次见面，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她发现，她真的太过自私，到了现在，明明听到了阿瑾的怨恨，也知道了阿瑾所受的苦楚，她居然还是不后悔当初生下他的选择。
她曾因触摸他柔软的脸蛋欣喜，也曾因听到他的哭泣落泪，阿瑾于她，是只要想到世上有他的存在，就能觉得无比幸福的人。
她是真的真的欢喜于阿瑾的存在。
只是……如果世间有回到过去的仙法，她一定会奔向过往，然后在那日打开那扇门，去紧紧地抱住她遍体鳞伤的孩子。
宫铃声从远处传来，又被风声带走。
魔族阵前，凤时和朦胧着眼，看着四周亮起的阵芒，已无力握紧剑柄。
一阵强大的力量仿佛在撕扯她的灵魂，她感受到了生命力流逝的痛苦。
她看着远方，鼻尖充斥着浑浊的风沙与血腥味，眼里已经看不见被阵法囚禁的惊怒魔族。
“阿瑾啊……”凤时和喃喃道，声音眷念又悲伤。
她望见了远方渐渐变大的黑点，她知道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但她的生命力已经被吞噬了大半，意识已经模糊到不能坚持站立了。
凤时和仰面倒下，重重摔在了地上，无神的眼眸流下泪水，撒在风中，最终又消失于天地。
她最后的生命力也被汲取走了，眨眼间，身着盔甲顽强挺立的君主，已经没了气息。
“君上，你说得没错，他还是来了。”琳琅站在阵外，看着愈来愈近的东陵瑾，淡淡道，“……请安息。”
剑杀阵仿佛得到了最后一份祭品，瞬间启动。
被困其中的魔族咬牙，纷纷使出了最后的保命手段，他们等着那杀阵将自己吞噬，但刺目的亮光过后，他们仍安然无恙。
地面上，那些死去的“将士”却如幻影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消散。
“上当了！”魔族们瞬间醒悟，暴怒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地面上凤时和的尸体，“只是幻阵，她只是想困住我们！我们都被她耍了！”
狂怒席卷了理智，他们扑向那具躯体，想灭了凤时和的尸身泄愤，琳琅立刻闪身阻挡一人，却被其他魔族轻易绕过防线。
眼看凤时和的尸身就要毁在那魔族攻击下，但下一瞬，一道清厉的剑光如流星般撕裂魔气，精准地将其击散。
东陵瑾的身影几乎是贴着地面掠过，快得只剩残影，在魔族合围的瞬间，他一手猛地抓起地上凤时和冰冷的身体，紧紧护在怀中，另一手长剑横扫，磅礴剑气将扑上来的魔族逼退。
他借力冲天而起，落在了高高的宫阙屋檐之上。
风掠过他的衣袍，却带不走一丝他心中的惧意，他垂首，瞳孔微微颤抖着，映着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本该是他痛恨的脸。
没有气息。
她真的死了。
这个残酷的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剜进东陵瑾的心脏。
他如愿了，凤时和真的死了，他的娘亲真的被他害死了。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仇人的尸身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臂弯里，预想中的快意一丝也无，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剧痛汹涌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东陵瑾脑中一片空白，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
喉咙里堵着哽咽，他茫然地抬起握剑的手背，无意识地擦走了脸颊的泪水，那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随即是更汹涌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
“我只是……”东陵瑾哽咽着，破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不起……娘……对不起……”
那点最后关头才挣扎着破土而出的、微弱到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悔意，终究没能快过她决绝赴死的脚步。
东陵瑾死死咬住了牙关，力道之大，几乎能尝到唇齿间弥漫的血腥味。
悔恨与痛苦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和四肢百骸，勒得他几乎窒息。
“她相信你，知道那个杀阵是真的，但也看破了你的心思，明白你是想让她赴死。”琳琅突然落在了他旁边，抬手布阵挡住了魔族的脚步。
她的目光还是盯着紧跟她而来的魔族，嘴上却平静道：“但她也相信你会来阻止。”
东陵瑾和凤时和的所有对话，琳琅全部都知道。
那天她就在宫殿的屋脊上，抬头看着深幽的夜空，安静地听着殿内一对母子的彼此伤害之语。
她被凤时和救过一命，为了还这一命之恩，她成为了凤国朝臣，也暗中保护着凤时和的安危。
琳琅想起了那晚东陵瑾走后，凤时和对她说的话——
“阿瑾一定会后悔的，他会来的。”凤时和的声音低哑又笃定，“他或许真的恨孤，但绝不会任由千名无辜将士送死。”
“从王府到本家，再到仙门，阿瑾经历了不少苦楚，但从未回头报复那些曾欺凌他的人，他是一位知道如何用剑的仙人。”
“但是琳琅，孤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阻止，不过，孤也不会使用他的阵法。”
那位请她绘制幻阵，解散将士，最终选择献祭己身来困住魔族的君王，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使用阵法。
凤时和这人，又怎会为了诛杀区区几名魔族，就狠心牺牲千名将士的性命？
那些在仙魔眼中形同蝼蚁的百姓，在她心中，每一位都是她珍爱如命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