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几乎凝滞。
甄沐瑶只觉那拂过手背的温热如同烙铁,烫得她心尖发颤,呼吸都乱了节拍。
贾琮深邃的眸光锁着她,里面翻涌的暗流让她既心悸又莫名地晕眩。
那句“朕……看到了”带着沉甸甸的意味,仿佛穿透了她精心维持的端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被他若有似无地拢住。
那带着薄茧的帝王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留下滚烫的印记。
“陛下……”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贾琮的目光从她惊惶的眼眸,缓缓滑向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再落回她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
那侵略性的凝视,让她感觉自己像被网住的蝶,无处可逃。
就在甄沐瑶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迫时,贾琮却忽地松开了指尖的钳制,身体也稍稍退开了半步。
那令人窒息的气息稍减,但甄沐瑶的心跳却并未平复。
他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仿佛刚才的暧昧只是她的错觉,又或者,是他刻意为之的试探。
“沐瑶,朕方才听你提及承乾宫已安置妥当?”
甄沐瑶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换话题,但仍强自镇定地应道。
“回陛下,内务府已按规制布置周全,臣妾……并无不便。”
“嗯。”
贾琮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太上皇赐婚,朕予你名分,赐你宫室,然朕政务繁忙,尚未亲临承乾宫东配殿。今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一丝强势的探究:
“带朕去你殿内看看。”
甄沐瑶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脸上刚褪下些的红潮瞬间又涌了上来,比之前更甚。
“臣妾……遵旨。”
甄沐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复杂情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仍泄露出细微的波澜。
她微微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
贾琮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兴味更浓。
片刻,他才迈开步伐,玄色的衣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沉稳而无声。
常禄早已在殿外垂手恭候,见帝妃出来,立刻无声地挥手,示意抬辇的小太监们跟上。
贾琮却抬手制止了。
“不必。承乾宫不远,朕与淑妃走走。”
“是。”
常禄立刻会意,挥手让辇舆退后,自己则带着几名心腹内侍和宫女,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悄然跟在帝妃身后。
宫道,两侧朱墙高耸,琉璃瓦在午后阳光下折射着清冷的光。
甄沐瑶走在贾琮身侧,落后半步,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高大身影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他身上那混合着龙涎香与墨香的独特气息,再次将她笼罩。
一路无话,唯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甄沐瑶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目不斜视,努力维持着端庄的步态,心思却早已纷乱如麻。
方才御书房议政时的睿智冷静,此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巡视击得粉碎,只剩下属于妃嫔面对帝王的忐忑与……一丝隐秘的期待?
承乾宫东配殿很快便到了。
殿门开启,一股清雅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御书房的沉凝截然不同。
殿内布置果然如甄沐瑶所言,极为周全雅致。
月白色的帐幔,紫檀木的家具光洁温润,多宝格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古玩玉器,更多的是整齐码放的书籍卷轴。
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放着一个未完成的刺绣花绷,透出几分生活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芷香气,清幽怡人。
贾琮负手踱入殿中,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审视的目光却让侍立在殿内、大气不敢出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甄沐瑶跟在他身后,心悬着。
贾琮在殿中踱了几步,最终停在了那张宽大的书案前。
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一卷书上,旁边还压着几张她随手写下的批注笺纸。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张笺纸。
甄沐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上面不仅有她对盐铁之议的见解,还有几处因心思浮动而留下的、略显凌乱的墨点。
贾琮垂眸看着那娟秀却带着力道的字迹,以及旁边那几点晕开的墨痕,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没有评价她的见解,只是将笺纸轻轻放回原处,指尖却在那几点墨痕上若有似无地拂过。
“书案临窗,光线甚好。”
他淡淡开口,目光转向甄沐瑶,“爱妃在此读书写字,想必惬意。”
“是,陛下。”甄沐瑶连忙应道,声音微涩。
贾琮的目光又转向旁边那个未完成的刺绣花绷。
上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柔滑的丝线。
“爱妃女红亦是不俗。”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陈述。
甄沐瑶只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仿佛也烫了一下,低声道。
“臣妾……闲暇消遣罢了。”
贾琮的手指从柔滑的丝线上移开,目光却未离开那朵含苞的玉兰。
殿内陷入短暂的静默,沉水香袅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融。
甄沐瑶垂手侍立,指尖冰凉,方才被点破心思的羞窘和此刻贾琮审视带来的无形压力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闲暇消遣……”
贾琮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再是审视殿宇,而是穿透般落在甄沐瑶强自镇定的脸上。
“沐瑶,你呈上这份《商税厘革条陈》,殚精竭虑,思虑周详,仅仅是为了大乾出力么?”
甄沐瑶猛地抬眼,撞进贾琮深邃如渊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了然的温和。
她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窒,脸颊瞬间褪去血色,复又涌上更深的绯红。
她张了张口,却感觉喉间干涩,辩解的话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目光,却被他牢牢锁住。
贾琮向前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墨香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亲近感。
“朕知道。”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敲在她心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笃定,
“太上皇指婚,将你送入这深宫。你聪慧如斯,深知在这宫墙之内,仅靠太上皇的余荫和‘淑妃’的名分,不足以真正立足,更不足以让你安心。”
“你想要一个凭据,一个让朕,让这后宫,甚至让朝堂都真正看到你甄沐瑶的价值。”
他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瞬间融化了甄沐瑶心中的坚冰和伪装。
被如此精准地看透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与渴望,她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释然。
是啊,她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何尝不是在恐惧?
恐惧成为依附他人的花瓶,恐惧在深宫中无声凋零。
她需要证明自己,需要被看见,被重视,被……需要。
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盈满她的眼眶,顺着光洁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没有去擦,只是微微仰头,望着贾琮,眼中是卸下重负后的脆弱与一丝委屈。
“陛下……明察秋毫,臣妾……无所遁形。”
声音带着哽咽,却不再掩饰那份被理解的触动。
贾琮看着她落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那温热的触感,带着薄茧的微砺,让甄沐瑶浑身一颤,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莫怕。”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
“朕说过,既入宫门,便是朕的人。朕予你名分,更会予你信任与倚重。你的才华,朕视若珍宝,怎会任其埋没?”
他收回手,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况且,沐瑶,你还记得江南甄府么?那年朕南下,奉旨查办盐务,曾登门拜访甄老夫人。”
甄沐瑶微微一怔,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那个风雨欲来的午后,府中气氛凝重,祖母接待那位年轻的公子……她当时奉祖母之命,还曾与他见了一面。
“那时,朕便记住你了。”
贾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回她脸上,带着一丝欣赏的暖意,
“那份临危不乱、进退有度的气度,给朕留下了印象。朕当时便想,甄家这位嫡女,非池中之物。”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促狭。
“朕还记得,甄老夫人当时拉着朕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琮哥儿年轻有为,尚未婚配,老身这孙女虽蒲柳之姿,却也知书达理,不知可入得了琮哥儿的眼?两家若能结秦晋之好,也是一桩美谈。’”
甄沐瑶的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
羞赧之余,心底却悄然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原来,他还记得。
“朕那时虽未应允,但也未曾轻视。”
贾琮看着她羞红的脸,声音温和而郑重,
“江南局势复杂,朕身负皇命,不宜牵扯过深。但甄老夫人慧眼识珠,她的话,朕记下了。后来太上皇指婚,朕得知是你,心中……并非没有一丝了然与……欣然。”
“欣然”二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甄沐瑶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原来,并非她一厢情愿地想要靠近。
原来,早在江南初遇,命运的丝线便已悄然缠绕。
巨大的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淹没了她。
那份深藏心底的、因“指婚”而生的、害怕不被珍视的隐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却不再是委屈和紧张,而是释然与动容。
“陛下……”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深深福下身去,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深深一礼中。
贾琮俯身,再次扶起她。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松开,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她的手臂,目光灼灼地锁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眸。
“所以,沐瑶,”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安心做朕的‘淑妃’,更安心做朕的‘智囊’。你的价值,朕看到了,也记住了。这承乾宫东配殿,从今日起,不止是你的居所,更是你为朕、为大乾运筹帷幄的‘文华殿’之一隅。”
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叠厚厚的条陈文稿,又落回她脸上,带着无比的郑重。
“至于江南甄家,有朕在,有太上皇的恩典在,更有你这位‘淑妃’在,它的未来,只会更好。你,无需再背负过去,只需……放眼将来。”
甄沐瑶望着他,泪眼朦胧中,帝王的容颜无比清晰。
“是,陛下。”
她轻声应道,声音虽轻,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