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校场上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将一切化为灰烬之时,北凉关的防御使府内,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经过昨夜的激战和混乱,这里虽然依旧能看到些许破坏的痕迹——墙壁上的刀砍斧凿印记,地上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暗色污渍——但整体已经被狄仁杰的亲兵大致清理干净。
至少,主要的厅堂已经恢复了秩序,不再是之前章子安崩溃时的狼藉模样。
狄仁杰,此刻正安然地坐在原本属于章子安的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他身姿挺拔,神态从容,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这个位置。与外面冰天雪地的酷寒和冲天火光的惨烈相比,他这里显得温暖而平静。
狄仁杰手中端着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袅袅的白色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深邃莫测的眼神。他轻轻地用杯盖拨弄着浮起的茶叶,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空气,望向了更远的未来。
“定远军,抗命不遵,挟裹兵变,最终自取灭亡…” 狄仁杰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淡然与自信。“如此一来,这支盘踞北凉多年的毒瘤,总算是名正言顺地拔除了…”
狄仁杰呷了一口热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接下来,就该奏请主公,调派得力心腹,率精锐兵马,进驻北凉。重组、重建,打造一支真正忠诚可靠、战力强悍的新‘定远军’了。北凉关,这颗钉在北境咽喉上的钉子,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站在一旁的纪灵,一直垂手侍立,此刻适时地向前一步,恭敬地开口道:“大人深谋远虑。既然此间叛乱已平,大局已定,是否应即刻派人将此地详情,以及将军的方略,分别快马加鞭,呈报给荀彧大人,并同时上奏京城?”
狄仁杰缓缓放下茶杯,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文则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他略微坐直身体,吩咐道:“立即取笔墨纸砚来,我要亲自拟写两封书信。”
防御使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狄仁杰专注的脸庞上跳跃。窗外,焚烧尸体的巨大火堆仍在燃烧,冲天的火光将窗纸映得一片诡异的血红,隐约的焦臭味随着寒风的缝隙钻入,与室内的墨香混合,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气息。
狄仁杰端坐案后,之前的疲惫似乎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后的冷静与锐利。他铺开三张信纸,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了他在这场血腥风波后的第一轮运筹。
第一封信,是呈送给州牧韩明远的公文,需经他手转呈朝廷。
狄仁杰下笔沉稳,字迹工整,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他笔下流出的,是定远军“罪证确凿”的控诉:
“……定远军将领,久蓄异心,走私军械,勾结外族,罪孽深重。职奉旨查察,彼等竟丧心病狂,公然反叛,挟持上官,实乃国之巨蠹!为靖边疆,慑宵小,赖韩州牧大人调度有方,职与麾下李存孝都尉奋力剿杀,已于今日将叛军悉数荡平,以正国法……”
写到此处,狄仁杰稍稍停顿,笔尖悬空,目光落在“韩州牧大人调度有方”几字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将首功推给这位皇帝近臣,是平息潜在麻烦最稳妥的方式。他随即落笔,补充了李存孝的“微功”,便署名落款。
接着,他换了一张信纸,开始写给主公余瑾的密信。** 这一次,他的笔速明显加快,字迹也变得更加直接,不再有丝毫官样文章的修饰:
“主公亲启:北凉关之事,已毕。定远军桀骜之患,今已彻底肃清,无一幸免。关隘已在我等牢牢掌控之中。北境门户已开,后顾无忧矣。详情已另书文若先生处。属下仁杰谨上。”
寥寥数语,干脆利落,既是报捷,也是宣告一个新阶段的开始。他写完后,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将信纸放到一旁。
最后,是写给玄羽城荀彧的信。 这是三封信中最为重要的一封。
狄仁杰的神情变得更加专注,他重新蘸了墨,下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似乎在仔细推敲每一个字句:
“文若吾兄亲启:北凉关定远军,已于今日黄昏,全数伏诛……此间过程,实乃定远军内部积怨爆发,章、李处置失当,属下因势利导,坐观其内讧自毁,最后由存孝收尾……上报韩明远之公文,已将罪名坐实,首功亦归于彼,兄不必担忧地方掣肘……北凉关地处冲要,断不容失。旧部既除,急需可靠之人前来接管。粮草、军械、官员、重建新军之人选,在下以为当以我军老兵为骨,择良将统之,诸多事宜,皆需文若兄与主公商议,速作决断,并于后方筹措支持……”
狄仁杰详细地阐述了情况,分析了利弊,提出了后续的初步计划和需求,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周详。
烛光映照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支崭新的、完全忠于主公的“定远军”驻守在这雄关之上的景象。
三封信写毕,墨迹渐干。狄仁杰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他将三封信仔细折好,分别装入不同的信封,用火漆郑重封缄。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渐渐减弱但依旧妖异的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被血色和白雪覆盖的北凉关。寒风从窗缝中吹入,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他原本因持续算计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更加清醒。
清洗已经结束,但北凉关的故事,远未终结。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